《兰心大剧院》：把电影当电影拍，已然难得
娄烨的新片《兰心大剧院》经过亮相威尼斯电影节、一次撤档之后终于在今日亮相国内院线，对于很多影迷而言，当然是好消息。毕竟，娄烨娄师傅的名号基本上等同于孤独坚守艺术品质的人设。那么，电影到底拍得怎么样呢？总体而言，《兰心大剧院》是娄烨正常发挥的作品，但哪怕是正常，在当下本末倒置的创作环境也显得很有分量了，因为它没有割舍掉的是对技艺和表达的惯性，“没脱轨”就是奇观。
文_钱德勒
评论
在猎奇里寻求超越
《兰心大剧院》的故事文本是根据虹影的《上海之死》和横光利一的《上海》改编，与上一部作品《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相比，文学性大大加强，前者提供了最主要的故事框架和主要人物，而后者提供了一些异国角度的视角和时代背景。很多人在提到娄烨导演的作品时，往往聚焦在隐晦的表达、丰富质感的影像甚至演员的表演，很少有人把血肉剖离开就去看故事梗概到底是什么。实际上，娄烨绝大多数作品都像极一个在市井里流传的传奇故事，是满足猎奇需求的。近年来上映的作品，《浮城谜事》改编自天涯长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骨架”也是情杀、焚尸等案情。这一次《兰心》虽然的时间坐标敲定在珍珠港事件前夕，但虹影的小说提供的是最基础的“狗血”和“八卦”，一个身兼间谍、演员双重身份的神秘女人于堇（巩俐 饰）从香港返回上海滩，表面上拯救被日本人抓住的前夫（张颂文 饰），实则执行秘密的情报工作，同盟国的养父和进步导演（赵又廷 饰）、重庆派来的女间谍&戏剧爱好者、日本士官（小田切让 饰）等粉墨登场，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与名伶发生深度的纠葛，最终舞台上的戏还没有演完，几乎所有人在一场腥风血雨的枪战里灰飞烟灭，英文片名翻过来就是：礼拜六小说，很有穆时英等作家（代表作《上海狐步舞》）内味儿，男男女女，加点暴力与性。这样的故事框架给其他二三流时代剧导演拍也是可以的。但是娄烨赋予这样的故事什么呢？就是他始终能够从这类文本里洞察自己真正的兴趣点是什么。
插一句，电影故事的某些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比如你可以想到他2003年并不太成功的旧作《紫蝴蝶》，章子怡扮演的地下抵抗分子姓丁，丁慧；也可能想到了昆汀的《无耻混蛋》，黑白影像，二战刺杀传奇与戏剧情怀的结合，甚至还有早年《舞台姐妹》影子，于堇与白玫的AB角关系以及过界的姐妹情感。所有这些都是障眼法，娄烨的故事不管时代背景多么汹涌，他的主角都会是一个在绝望、痛苦中渴望自由、还原本我的女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暴力是过程和手段，性也是。这是一般猎奇文本无法达到或者忽略掉的，因为它们关注的是发生了什么，而不去想为什么。实际上，于堇的心理体验是跨越时代的，她要的就是还债，然后很心爱的人被定格在亲密中，哪怕鲜血淋漓。
表演
巩俐很好，张颂文更好
巩俐：华语圈很难有他人胜任
娄烨用演员也有自己的路数，在主角位上会出新招，比如巩俐跟赵又廷组成舞台CP，刺激观众的想象空间和新鲜感，但也不能说完全为了噱头。于堇这种综合大明星气派、女杀手、复杂婚恋生涯的角色，在华语圈确实很难找，张曼玉隐退了，可能也就是巩俐可以。
赵又廷：气质上相当吻合
赵又廷虽然演技不算纯熟，但是他比较干净清澈的气质，是可以给人物关系一些说服力，这样的“鲜肉”给熟女一点梦幻、浪漫的寄托是可信的。
张颂文：层次极其丰富
娄烨曾经说张颂文的表演能够很自然地模糊掉表演和生活的界限，极大释放戏剧空间里的不确定性。在《兰心》中，张颂文最集中的一场戏就是在牢房里向于堇求救，傲慢、可怜、怀旧、恐惧等情绪交替流转，层次丰富，但又没有通过刻意和拗口的台词表现出来，其中一句“滚”，把前夫体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湘丽：大银幕上的惊艳
黄湘丽演舞台剧多，在大银幕上很惊艳。跟巩俐角色内外略显紧绷的架势相比，她带来的就是放松，同样有好几种感觉：对名利的献媚、受宠若惊、被侮辱的愤懑、在情感禁区里的兴奋、疲惫、对艺术天真的遐想等等。可以说，她和张颂文虽然戏份有限，却像匕首、锥子一样把故事灵魂里的东西扎出来。
细节解读
出现又离开的观众感
《兰心》是用黑白影像，但并不意味着作品的影像很单调，摄影曾剑依然赋予了它丰富的明暗节奏，这就是靠娄烨擅长、喜欢的跟拍镜头和主观视角承接。比如开头，从片场出去到大街，比如中间从餐厅一个包厢到另一个包厢，再比如随着于堇入住华懋饭店，前台check in到进入套房，俯瞰黄浦江等等。这样的处理，让观众不会觉得上海滩的风味丧失了，反而被刺激出想象力，为黑白影调自我铺色、渲染，当然音效的处理也有助力。至于这一次“戏中戏”的叙事结构，其实是虹影小说就搭好了的。我有一个不成文的感受，这种结构就是自带上海传奇基因的，否则不能解释王安忆小说《长恨歌》、关锦鹏电影《阮玲玉》等作品都有类似处理。为何舞台跟上海滩有隐隐的亲密关联？这可能跟上海地理在历史文化中的地位有关，出港与入港，与国际、内陆的坐标，本身就对应着一种面对传奇、宏大叙事出戏又入戏的心理感受，这种感受是个人的，也可以说是集体的。面对传奇，把自己当观众，是在间离效果里找到安全感的方法。
与此同时，回到“礼拜六小说”这个片名，它本身就是用一种消遣娱乐的方式化解了“周一到周五”的庄重和整齐划一。在片中，导演赵又廷无数次对舞台效果的逼真性死磕，连殉情都以浪漫的戏剧化肢体语言完成，在我看来，反而验证了理想主义在这个故事里的虚弱甚至可笑。因为，结局与那些并不体面，与暴力或者与性有关的死亡下场是殊途同归的，横竖一个死，浪漫又有何用。想到这一点，传奇的壳就被击碎了，越发看到一个人，男人或女人绝望与卑微挣扎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