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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山神庙下一句,风雪在风雪山神庙中的作用

2023-12-10 07:05 作者:岑岑 围观:

《风雪山神庙》

作者:林戈声

作品状态:已完结

标签:科幻 悬疑 推理 复仇

月有阴晴,硬币有两面,人生不止一条线。

故事的阴面,古朴恢弘的山神庙大门敞开,进得去却出不来。压抑的黑暗里,说话的人许多,人影却不见一个。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每个人说的都可能是谎言。诡异的山神庙在无声运转,藐视物理法则、宇宙秩序、人情世故,收割着陷入其中的生命。每个走失的人在其中寻找一线生机,却意外地找到了生死之外的东西……

故事的阳面,是海城市内一个接一个的奇怪案件,尸体还没冷透,死者们却又活着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刑警队的新人赵钱孙似乎知道点什么,但他不仅不查案,还莫名其妙地研究起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随着案件调查渐渐展开,赵钱孙的身份像是迷雾,又逐渐清晰……

风雪山神庙,一切秘密都在这里汇聚又在这里逝去。

1.山神庙

我仓促上路了。

黑乎乎的荒山蹲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覆满苔藓的石阶顺着山势,绕过茂密的灌木丛拐了个弯,那座庙宇就在那里,围墙高垒,墙粉斑驳,仿佛是为了与我相见,才推开纹丝不动的空气,显露出苍老而威严的庞大身躯。

庙前蹲着一对石狮子,我穿过它们跨进前殿,这时一道人影从窗后一闪而过。

“表舅?”我跟了过去,前殿的后窗对着外形大小都差不多的中殿,两座建筑间隔着光秃秃的空地,没有人,那道影子也许是鸟雀飞过的投影。

住在近郊农村的表舅带着表舅妈进城看病,说是徒步到城边荒山上这座古庙等我接应。虽然挺想让他们坐车进城的,但为了结束他老人家在电话里没完没了地回忆二十多年前送给我家的一袋玉米,我只好赶紧欢天喜地地应承了下来。

现在我花两个多小时、倒了四班地铁赶到了约好的地方,这座深藏于荒山的三进深的建筑里却根本没有人。手机也没有信号。既然答应了,总是我的责任。匆匆晃了一圈后,我决定下山,至少得有手机信号了,才能联系上他们。

从灰扑扑的庙门跨出去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像在两个电视频道间迅速切换一样,庙宇不动声色地闪到我面前,身后的高墙和殿堂却化为一片荒山。

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后,我满腹疑惑地转过身,往山下走了两步,再一看,荒山再次愁眉苦脸地溜到了我身后。我确信自己刚刚才一脚跨出门槛。

来来回回一共试了十多次,无论我向哪个方向出发,结果都是迈着两条腿笔直地走进这座荒山古刹。冷汗濡湿了T恤的前胸和后背,我弓着背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总觉得视线的死角有什么人在窥视着我,门口那对石狮子似乎会趁我不备悄然转过头来。

枯坐半晌,心一横,我起身向破庙深处走去。我倒要看看能走到哪里。

很快,高高的灰色围墙拦在眼前,像是一直竖到了天上,不借助工具不可能爬得出去,而且就算爬,估计也只是莫名其妙地再次爬进来而已。

我失望地拖着脚步往回走,那两扇对开着的庙门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合死了。我试着猛踹一脚,木门的反弹力震得我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透过一指宽的缝隙张望了几眼,冷汗就顺着太阳穴慢慢地淌了下来:在我沿着这座三进深的破庙的中轴线打了个来回的时间里,有人用五六根成人手臂粗的木板条把庙门封死了,木板条从门底下一直垒到半人高的位置,整个过程诡异地没有发出一丁点锤敲的声响。

手机依然没有信号,我背靠围墙坐了下来,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地直跳。我不信鬼神,此刻宁愿相信是某种突发的精神病导致的臆想,或者是被人不知不觉地下了迷幻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无数个猜想在我脑海里翻搅成一团,手心的汗水把手机背面浸得黏糊糊的。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跳出一条提示消息:您已加入有聊群“山神庙”,可以开始聊天啦!

有聊是一款聊天软件,我被拉入了一个陌生的聊天群,眼下手机虽然没有信号,wifi却显示满格。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数像秒表数字似地快速增加,一点开屏幕,十几条信息就刷了过去,最新一条是一个叫“女英”的人发的:

“咦,新人呢?怎么不说话?欢迎你哦!”

很快有人回她:“一个小时不灰,你再欢迎不迟。”

“娥皇你太悲观啦,”女英说,“嫦娥只是个意外,她如果听劝是不会灰的,不是么?”

嫦娥?居然真有人给自己取这么俗气的网名,此外“娥皇”“女英”这两个名字也很眼熟,我溜了一眼群成员,“睚眦” “九天玄女” “司马相如” “董双成” “南柯太守” “刑天”等,共有十来个人,我的网名“X”在其中特别地显眼。这是个没有群主和管理员的自由群,有聊去年推出的新功能。

“新人,新人说话呀,吓坏了么?”群里又弹出一条女英的信息。

荒山像是在昏睡,鸟叫声也绝迹了,聊天群里的人虽然热闹地聊着,悚然寂静的氛围反而越发地明显,热闹只不过是漂浮在黑水潭上的绝望而稀薄的雾气。有聊有录音通话功能,但这些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打字,不发声。

娥皇发消息说:“卷轴。”

她这话是指我,因为女英很快回复道:“对哦,X还没拿到卷轴吧,名字还没改呢。”

我不明所以,幸而一个叫“九天玄女”的人告诉我去找一只铜制大雁,卷轴就叼在铜雁嘴里。

我才把这座庙粗略地浏览过一遍,空荡荡的,没见到什么铜雁。因此没理会他们的话,又试着踹庙门,仍旧失败,只得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步入庙宇深处。灰色的墙,黑色的瓦,连清漆都没上过的木料门窗,这座庙像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却怀揣着最后一样值钱的宝贝——在最里间的东北角,的确立着一只半米高的铜雁,双翅舒展,引颈向上,呈现出静止的飞翔姿态。铜雁细长的脖子中部有一圈缝隙,微微张开的喙嘴里衔着一支细细的纸筒。

我把纸筒抽了出来,看大小是一张被裁掉了1/4的A4打印纸,黑色四号宋体印刷字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刻板面孔:

您好,这里是山神庙。

您已经发现这里似乎走不出去,不用害怕,这只是表面现象。下面是一些提示和规则:

1.把这当作一次任务,或者一个游戏(虽然我并不是这么认为的),您的目标就是“走”出去。方法很简单,山神庙内有一条通路,找到它;

2.不用担心生存条件,食物、饮水等都有保证,也不会有野兽;

3.您可以在“山神庙”聊天群里和与您同样意外闯入庙里的人聊天,出于个人喜好,我已经禁止私聊。另外,这里只有内网,无法登陆外界网站;

4.请您尽快改名字,同时不得在群里以任何方式透露您的个人信息,否则只能遗憾地“灰”掉您了。您的名字就叫“相柳”吧,纯属个人喜好。祝您成功!

5.阅读完毕后,请妥善保存纸张,不要乱丢垃圾,同时请开始倒数,三、二、一;

在我打开卷轴之前,曾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对九天玄女表示感谢。在我发言后不久,从女英开始,群里像击鼓传花一样开始报数,最后与我同步。

南柯太守:四。

睚眦:三。

九天玄女:二。

我茫然地数完“一”,天色在这一刹那光亮尽褪,仿佛大气层突然开裂,窒息的黑色真空吞没了这颗赤裸的蓝色星球。

“相柳,你还好吧?”九天玄女关切地问,我一时没意识到“相柳”是我的新名字。

“吓尿了没?”睚眦幸灾乐祸地问。

“我刚来的时候也吓得够呛呢!适应了就好啦。”女英活泼地说。

“呵呵。”娥皇似乎是一脸冷笑着看好戏的心态。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女英猜想我们可能不知不觉地落入了一款电脑游戏,就像一些科幻电影里拍的那样,但这无法解释一些细节。娥皇认为我们很可能被统一下了药,但我知道精神状态虽说可以相互影响,却不可能制造出这种高度一致的幻觉。我把手中的打印纸攥成团,狠狠地扔了出去,想起纸上的警告犹豫了一下,又捡回来胡乱地塞进包里。不管真相如何,我都没兴趣在这个鬼地方久待。

七嘴八舌的群聊之中,我提出了目前为止心里最大的疑问:既然群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我身边一个活人也看不见?这间所谓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立在市郊一座荒山上,我很确信上山的过程中没看见第二座建筑,这些人如果真的存在,他们在哪里?

这次的答案比较一致:九天玄女说这座庙拥有不计其数的地下建筑,就在这座荒山的山腹内。她算是来得比较早的,目前为止走了大概二三十间结构相似的庙宇,全部是下行的路线,现在估计在地下一两百米深处。大家认为,地面上的这座庙不过是引诱人撞上去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出路应当是从山腹深处的隧道通到外界。

这个推断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我希望群里能有学建筑或者工程的人给出可行性方面的论证,消息发出去以后那些人像是看见了活的诅咒,一个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九天玄女说:“相柳,你忘记了卷轴上说过,不得透露任何个人信息吗?”

“这也算?”我问道。

“算的哦,”女英回答道,“否则会被灰掉。”

“到底什么叫‘灰’掉?”我问。

“头像从彩色变为灰白,就像我们平时下线一样。”女英说。我望了一眼她的头像,是个穿蓝色洋装的金发少女,像是CG游戏里的人物图片。

与她相似的是娥皇的头像,也是个穿洋装的少女,风格却截然不同,浑身漆黑,唯独嘴唇和眼珠血红,活像吸血鬼女王。

女英又发了一条消息:“相柳,你来之前有个叫嫦娥的人,进山神庙不到一个小时就灰掉了,就是因为透露了个人信息。”

“她说了什么?”我问。

“她只说了四个字,‘我是女的’。”女英答道。

娥皇似乎能够透过屏幕看穿我的不以为然,她的消息跟在女英后面跳了出来:“没人知道灰掉具体指什么,但嫦娥灰掉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等她说完,九天玄女就发了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嫦娥的头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异常无辜地透过屏幕与我对视,她说:啊!!!!!!!!!有条大……

大“什么”?句子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像一具无头尸,在聊天群暗红色的背景里兀自悬荡。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打字而不说话,打字让人有思考的时间,说话时或许一个不小心,一句不该说的话就从嘴边溜了出去。我关闭聊天群,开始搜寻除庙门以外的出口。每个人找到的路径都不尽相同,由于山神庙方圆百里仅此一座,大家推断这个出口应当由某种机括控制,能在地下自由活动——这是科学的说法,与它相对的是“凶宅论”,有些人相信这座庙里有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手机电筒射出的光束像盲人的拐杖,我在死气沉沉的空阔庙宇里搜索着出口。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九天玄女说:“相柳,手机照明尽量少使用,没电就麻烦了。”我瞥了一眼她的头像,是个衣袂飘飘的仙女,绿罗裙紫纱衣,她的消息也总是用雅致的淡紫色行楷显示。

庙内方砖铺地,手机光调暗以后只剩下一团昏灰的白光,在直径不超过半米的范围内怯怯地试探,黑暗深处似有不知名的生物在蠢蠢欲动。

前面两间大殿什么也没有,第三间虚掩着门,推开时发出拖得老长的“吱呀”声,我照例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墙上,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连天花板都眯起眼睛就着虚弱的手机光扫了几回,一无所获。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开始不明显,搜索完整个屋子以后越来越强烈,像是一块又湿又重却无形的东西趴在我背上。

这间屋子看似和前两间一模一样,但它有问题,我能感觉到。

我的面前立着几道黑影,冷不丁抬头会吓出一身冷汗,实际上只是几根承重的柱子。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拍了拍柱身,声音很实,柱子内部不可能藏有地道。不安的感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检查完柱子后我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里,快步向门外走去,在跨出门槛的一刹那,我忽然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只铜雁不见了!

它本该在东北角呆着,在我检查完一、二两间庙宇以后再回到最里面的第三间时,它却不见了。

那个派发卷轴的人就躲在这座矿洞般的庙里面!联想起无声无息地被封死的门,还有门口那对石狮子空洞的眼神,我顿时头皮发麻。

“那个人在我这里!”我后背紧贴一面墙,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意外的是,女英居然发了一张扮可爱的鬼脸表情。

“‘他’无处不在。”娥皇不以为然地说。

“而且不是‘他’,是‘他们’。”九天玄女说,“你会发现他们像幽灵一样在你身边神出鬼没,不用担心,他们至今没有伤害过我们,我想,他们大概只是传递消息或者物品的信使。”

“就像快递员一样,昨天我来的时候没吃饭,饿得眼冒金星,刚嘟囔了两句——我有低血糖症,很怕肚子饿哦!结果一转身身后就多了一个面包,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面包以后我就一点都不饿了,就没有吃,怪可惜的。”女英补充道。

没想到女英昨天就进了山神庙,和她同一时间进来的还有娥皇。女英特别强调 “同一时间”,我恍然,这两个人头像这么的相似果然不是巧合,看说话的语气不是亲姐妹就是闺蜜。九天玄女比她们早一天,但也不是最早的。

“最早的是‘沉默是金先生’。”娥皇讽刺地说。

“娥皇说的是‘刑天’,”九天玄女解释道,“我没记错的话,他来这儿有四天了。”

困了四天……绝望的情绪在我心里往下坠,我这才注意到‘刑天’的头像,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像是一捧玫瑰花,难道是个女的?我点开头像:哪里是什么鲜花,分明是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女英等人对于“幽灵信使”的描述使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正在输入框里打字的时候,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发言的是“睚眦”,他说:“姑娘们,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身边除了可爱又善良的‘幽灵信使’,还出现过喘气儿的吗?”

似乎没有。

睚眦又说:“那么各位,请问是谁把嫦娥灰掉的?”睚眦的问题与我所想的不谋而合。

聊天群里死一样地沉默。

我再一次感到包围着我的乌云般的黑暗是活的,它挪走铜雁,或许还会在我的背后露出森森獠牙。这个诡异的游戏里敌人和队友都不止一个,与我为伴的却只有沉沉的黑暗。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越是复杂的情况越是要沉下心来——我尽力把目前的情况想象成一台高难度的手术,只要保持冷静总会成功。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山神庙的三间庙宇在黑暗中露出灰色的模糊轮廓。由于铜雁消失的关系,第三间殿堂最让我在意,我数不清第多少次走进去,敲敲打打,当手指叩在西面墙壁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我愣了一下,连忙屏住呼吸,贴近耳朵,屈起指关节再次敲打墙面。

咚咚——这平凡的声音不是我刚刚听到的,又敲了一次还是这样。

我失望地抬起脚跟顺着墙根继续走,轻脆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我顿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手机光慢慢照到脚下,我落下脚尖轻轻地踩了踩,“叩叩”,清脆的撞击声传来,脚下的砖是活动的!

手指对于砖缝来说太粗,包里也没带小刀之类的工具,我摸出一张信用卡。薄薄的磁卡正好能嵌进砖缝。但卡片弯得厉害,我又抽出医院的门禁卡,两张卡合在一起,终于把一块方砖撬了起来。

拂开沙土,底下的木头垫板不情不愿地露了出来。我一口气把周围的砖都掀了,地上果然嵌着一扇木门,用力一拉,刺耳的开关声后,一截黑漆漆的下行楼梯像怪物的口腔,在昏暗的手机光照下一动不动地朝我大张着。

“相柳,找到门了吗?”九天玄女在群里关切地问。

“找到了。”我回答。

不过比起通往外界,这阶梯倒更像是连接着地狱。

2.风雪夜归人

一切和他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万籁俱寂,四周围一丝风也没有,他越走越远,也频频回头,如同开赴战场的征人恋恋地向家的方向回望,那座荒山在他身后仿佛也是有血脉的,在缓缓流动,甚至融化。

他走走停停,时不时跺跺脚,好像一个盲人第一次看清脚下的路和远方的天空,带着一种茫然的、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时区,当时间——年、月、日逐一跳出来以后,他吃惊地微微张大嘴,好像根本不认得阿拉伯数字,但很快,他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也很古怪,两边的嘴角明明往上翘,眉头却皱在一起,看起来既高兴又难过。

他白色的衬衫前襟上,殷红的血迹从旧的、暗红色干涸的血液残迹上洇开,被风干,色泽加深。新旧血迹就这样一遍遍耐心地洗刷和变换,他的表情却好像颇为热爱这一刻的感觉。

约莫走了三十来步,他最后一次望了望身后他来的地方,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脚步跨得又大又稳当,像是打定主意要把一切坎坷都踏平。

等他再次出现,来到海城市刑警大队东城支队报到的时候,他自我介绍姓赵,名钱孙,刚从外地调回海城,在之前那个城市是个小片警。支队人事科的张姐笑着打趣:“哎哟,百家姓头四个赵钱孙李,你一个人占了仨,够气派的啊!”

赵钱孙没干过刑侦,在支队主要的工作是打杂,要不是那天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技侦科的那盘头骨,韩江雪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人。支队里一水儿的大小伙子,再混搭几个糙老爷们,赵钱孙低眉耷眼的一点都不出挑。但那天他来技侦科拿尸检报告,韩江雪手里正端着一盘连皮带肉的头骨推门出来,走的时候慢了两步,感应门不知道怎么眼看着合起来了,把韩江雪夹了一下,痛是不痛,但人一歪盘子就往下掉,这时距离她四五步远的赵钱孙赶上前来手一伸,那些血渣和黄黄白白的脑髓才不至于给保洁员添麻烦。

韩江雪是名牌医科大学的法医学博士,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秀丽的相貌有一丝费雯丽的神韵。她平常很少仔细地去看一个男性。道过谢后她朝赵钱孙望了两眼,发现这居然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但她眨眨眼睛,什么也没表露出来,立刻换上很平常的同事化口吻,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柳公子这么忙,连份报告都懒得亲自来拿啦?”

赵钱孙的表情几乎是没有表情,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副怀揣心事又下意识地遮掩的样子,这种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灰色情绪有点莫名的吸引人。他说:“柳公子后天要考试,今天中午我看他边吃饭边看笔记来着。”

韩江雪一笑,不多说了,把报告拿给赵钱孙,白大褂的下摆轻轻一扬,端着分割成几瓣的脑壳走了。赵钱孙目送她离开,一直背在后面的左手慢慢抽出来,手心里握着一把迷你十字螺丝起子。他朝四周扫了一圈,技侦科大概是常年陈列尸体的缘故,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安静,赵钱孙轻手轻脚地打开感应门的线路盒,拨弄了几下又原样装了回去,从此这扇门再也没有出过故障。

大家都估摸着韩江雪和赵钱孙这架势是要谈恋爱。

出了刑事案件技侦科总是先于刑警到现场做初步的材料收集和鉴定工作,现在韩江雪出外勤喜欢叫上赵钱孙,他跑前跑后的手脚特别利索,而且慢慢地韩江雪发现这人不是木,而是闷,不仅闷,还有点闷骚。

比如有一次去一个坠楼现场,死者三十一岁,女性,在家里晾衣服不慎跌落,全家老小和对楼的邻居一家都目睹了这场悲剧,案子基本上没什么疑点。韩江雪交代赵钱孙帮忙拍照,照片冲洗出来以后,里面居然混入了一张死者儿子的照片。

韩江雪把照片丢进垃圾桶,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赵钱孙提了一句。

“哦,抱歉。”赵钱孙说,但他脸上的歉意漫不经心,好像是用纸糊上去的。

韩江雪眉梢上挑:“你发现了什么?”

赵钱孙伸手搔搔后脑勺:“没什么,和案情无关。”

“得啦,说说看。”韩江雪说。

赵钱孙这才抬起眼睛看她,有点不大情愿地说:“你仔细看那小孩的长相了吗?”

韩江雪摇摇头,赵钱孙说:“那小孩是双眼皮。”

坠楼案太微不足道了,韩江雪没什么特殊的记忆点,但她的好奇心不知怎么就被赵钱孙那种面无表情的表情勾得发痒,她问:“所以呢?”

赵钱孙专心致志地挑肉排,看中一块埋在底下的,对食堂阿姨说:“这块。”夹出来果然史无前例的大,老阿姨冲赵钱孙竖起大拇指,赵钱孙平静地点点头,但手指头在餐盒上得意地叩了叩,才回答韩江雪的话,“死者是双眼皮,但,是后来割的。”

韩江雪点点头,依稀记得死者病史上提到过这么一句。

赵钱孙接着说:“死者的老公也是单眼皮。”

韩江雪倒抽一口凉气,作为一个法医学博士,双眼皮是显性遗传这个概念对她来说是最基本的常识,也就是说,单眼皮的死者和她单眼皮的老公不可能生出一个双眼皮的孩子!

“难道说……”韩江雪有种冲回技侦科重新给死者做一遍尸检的念头。

赵钱孙瞥了她一眼,悠悠地说:“死者的确是意外坠楼,这点不用再查了。”

韩江雪一想也是,她对自己的法医水平是很有信心的,况且还有那么多的证人。但赵钱孙从搭配午餐的水果蓝里挑了一个卖相难看的苹果以后,抛出了另一个消息:“但死者的眼皮肿得吓人。”

韩江雪顿时愣了:“你是说,死者死前刚哭过?在家里哭……难道是跟老公吵架?”这样一来,死者很有可能是冲动自杀啊。

赵钱孙“喀吱”咬了口苹果,甜得齁嗓子,水分十足,他惬意地叹了一声,说:“而且死者右上臂有一个纹身,三个字母,不是老公、儿子、父母名字的拼音缩写,你猜是谁?”

“小孩的生父?”韩江雪脱口而出。

“谁知道,”赵钱孙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抹抹嘴,“反正跟案情无关。我还要帮柳公子和陈员外打报告,先走一步。”说完,他拎着三只空热水瓶,一摇一晃地朝水房走去。他的职责之一是保证热水瓶里随时有开水,不管是谁想泡茶都不用亲自去开水房。

“你也太贪心了,一下子拎三瓶水。”韩江雪揶揄他。

赵钱孙停下脚步,把左手单拎着的热水瓶提了提:“这壶是给柳公子单用的,他不是有洁癖么。”语气平常,倒是没什么不满。

广大群众对于韩江雪和赵钱孙走这么近还是有点惋惜的,赵钱孙在他们眼里是个无足轻重的隐形人。舆情一边倒地为柳公子鸣不平。这时柳公子刚考完那几场折磨人的考试,支队里关于他和绯闻女友韩江雪的恋情被横刀夺爱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谁说大小伙子和糙老爷们不喜欢八卦来着?男人八卦起来,一下午工夫就能现编出一本《金瓶梅》。

柳公子原名柳梦龙,因家世神秘,长得一表人才,清高劲儿一点不比韩江雪差,大家就给他起了这么个雅号。他午饭时听了一通韩江雪和赵钱孙的八卦,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以后说这些事的时候别拉上我,怪恶心的。”正巧赵钱孙照例把三只热水瓶放在食堂门口,从柳公子背后走过去,声音就轻飘飘地落进柳公子耳朵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哟。”

“你再说一遍。”柳公子直觉地不喜欢赵钱孙的语气。

赵钱孙无辜得很:“心里有什么就看见什么,有佛看谁都是佛,有屎看什么都是屎。你看,我就觉得你其实还挺像个好人似的。”

周围响起窃窃的笑声,柳公子两只眼睛盯着不锈钢餐盘,脸色慢慢地白了。

赵钱孙转身前又补了一句:“所以你觉得什么事恶心之类的还真是……遗,憾,呐。”

柳公子眼睛发红,盯着赵钱孙就冲了过去。

此时赵钱孙正隔着玻璃罩子,聚精会神地试图从菜盆里挑出一只最肥最大的卤鸡腿。还没看中,冷不丁太阳穴挨了一记老拳,紧接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啪”被四起的叫声稀释得无比模糊,除了站在一溜菜盆后面的食堂阿姨,谁也没看见赵钱孙在摔倒前手臂一划拉,无巧不巧地,给了柳公子一个大耳刮子。所以谁也不相信柳公子脸上红彤彤的五指山是平日里为人本分的赵钱孙干的。怎么可能这么狠,后槽牙都被抽得飞了出来,是柳公子自己撞的不好意思承认,非赖人家小赵头上吧?这时舆情又飞快地倒向了赵钱孙,毕竟是柳公子先出言不逊,对赵钱孙不逊就算了,还捎带上广大男同胞们衷心热爱的女神韩江雪小姐,这就有点影响安定团结了。而食堂阿姨是不会告密的,首先,她非常地同情赵钱孙,这孩子招人疼;其次,怎么看小赵都不是故意的,他都快摔倒了,能不瞎抓东西?

支队长了解情况后,对柳公子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对赵钱孙进行了春风化雨般的抚慰。骂完柳公子,一腔慈父柔情还没对赵钱孙使完,忽然接到110报警台十万火急的电话:城东惊现无头尸。

支队长命令柳公子在单位闭门思过,而赵钱孙得到了第一次正式出外勤的机会作为补偿。

赵钱孙是和韩江雪一起坐警车去的,车里还有法医王一横、司机孙猴和那个快退休的刑警陈员外。王一横四十多岁,似乎嫌他常年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还不够阴郁似的,下垂的眼睛上方两道浓重的黑眉毛眼看着就要胜利会师,显得横眉怒目,大家便尊称他为王一横,本名倒没几个人记得了。孙猴是司机,二十开外,精瘦。陈员外快退休了,平生爱好京剧、喝茶、遛鸟。这两人都是碎嘴,一路旁敲侧击地,表面上看是开赵钱孙的玩笑,实际上却在拿韩江雪开涮,直到开进城南案发地,韩江雪冷冷地说了一句“柳公子和我的关系?这我说了不算,得照着大家的剧本走不是吗?”,堵得一老一少的脸色红白黄轮换。

孙猴踩了一脚刹车,陈员外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转移话题,问:“到了?”

孙猴不说话,陈员外开玩笑地拍了他一记头皮:“问你话呢,哑巴啦?”陈员外说着朝后座的诸位同僚笑了笑,试图说一句俏皮话,但他扭过脖子,发现王一横、韩江雪和赵钱孙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瞪着车子前方。他狐疑地转过头去,突如其来的震憾像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他。

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车子停在警戒线外面,这个距离恰好让人把桥涵底下那幅占据了一半墙面的涂鸦作品尽收眼底。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这幅画是临摹毕加索的画作《格尔尼卡》,他们甚至看不懂那些奇怪的抽象图形在表达什么。但大面积的黑、白、灰像扑面而来的沙尘暴,蛮横地夺走观众眼前的空气,阵亡的战士、惨死的婴儿、绝望的女人和嘶嚎着流血的马匹,这些图形虽不能被人一眼辨认出来,但汇聚而成的气势却震颤人心。

这幅描绘了战争的极端残酷性的画作上有一支代表光明的微弱的蜡烛,底部还有一朵异常不起眼的鲜花。位于众人面前的虽说只是临摹作品,感染力和庞大程度都不及原作,却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与原作的精神内涵迸发出共鸣:一道赫然印在蜡烛上方的干涸的血手印;而无头尸正好倒在那朵孱弱的希望之花旁边,看起来那朵沾了血污的花像是从死者被砍断的脖子上长出来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报案人目前正在接受心理咨询,暂时不能做笔录。

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赵钱孙第一个推门下车,当车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跨过警戒线时,他正蹲在尸体身旁,戴着胶皮手套在尸体身上、衣服口袋里仔细摸索。死者为女性,身穿性感的紫色深V领弹力棉无袖T恤,蓝底银色树叶图案的雪纺半身裙,黑色系带凉鞋,从皮肤状态和着装来看,不超过三十五岁。

倒春寒的天气里,大部分人还罩着风衣或夹克,女尸的打扮却从早春提前跨入了盛夏。法医对准她的裙子和薄上衣拍了好几张特写。

“会不会是海南或者广东那边过来的?”有人猜测。

“总得带件外套吧?”有人回答。

“被凶手带走了?”

“可能。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知道。”

“有什么发现没有?”陈员外戴上手套,拿着证物袋跟了过来。

赵钱孙摇摇头:“随身物品全都被掏干净了,但又不像是抢劫。”因为死者的铂金项链和翡翠手镯还在,项链勾在衣领靠近左肩部位,缠成一团死结。

“也不是死于断头。”韩江雪补充道。若死者生前被砍头,体内大量血液会因心脏的压力泵作用狂喷出来。血液是形成尸斑的主要原因,这名女尸身上尸斑遍布,可见血液多淤积在体内,必定是死后才被人砍下头颅的。

“身上有明显伤痕吗?”韩江雪问。

陈员外摇摇头,回头叫技侦科一名实习生,“帮我把这里拍一下。”他指着死者的手。

韩江雪正细致地从墙上刮下血手印的粉末,拿回去做检验。闻言看了一眼,发现死者的手呈爪形,掌心有明显压痕,好像死前手里正抓着什么东西。陈员外又指点实习生拍了几张照片,把尸身上青紫的斑痕和挫伤都拍了下来,看起来死者遇害前曾与人进行过激烈搏斗。韩江雪取完墙上的血样,俯身端详死者,试图从尸体上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

赵钱孙和陈员外到四周勘察,桥涵底下铺满碎石,平时少有人经过。每年夏季水位上升,这里就会被汛期的水流淹没。眼下正值早春,稀稀疏疏的青草在碎石的缝隙冒尖,淤泥潮湿腐化的浓郁气味和新生植物的微弱气息混杂在一起,春寒料峭,虫鸣绝迹,显得异常冷肃。陈员外蹲在阴影深处,头尽量贴近地面,眯着眼睛往外看,他中央谢了顶的头皮在黑暗中时不时一闪,反射出光线。

过了一会儿,他费力地站起来,揉着患有关节炎的膝盖,伸手招呼赵钱孙:“小赵,你过来。”

陈员外让赵钱孙蹲在他刚刚蹲的地方,教他虚着眼睛,逆光向外面平视出去。碎石路面上有一些凌乱的,轮廓模糊的脚印,但在靠近左侧的地方,一条半米宽的条带区域与别处的灰黑青绿略有色差,这条痕迹一直通到尸体身下,可见尸体是从别的地方拖过来的,或许单靠人力,或许动用了独轮车之类的工具,但凶手心狠手辣的同时心思也相当地缜密,离开前毁掉了来时的痕迹,还铺上了一层碎石以掩盖。如果不是把脖子低到快折断的程度,对着阳光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赵钱孙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陈员外,这个快退休的、好搬弄桃色事件的老头还挺有两把刷子。陈员外拍拍赵钱孙的后背:“你去摸摸那里的土去。”赵钱孙依言而行,那泥土表面被阳光晒得有点干,但略微一捻,潮湿的内部就把赵钱孙的手指糊脏了。陈员外笑了笑,油光光的脸和他的秃头一样反射出大片光线。他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拍着手上的土,说:“别的地方的土都比这儿的要干,这回咱们可碰上个狡猾的老手。”

破案实际上是个漫长而琐碎的过程,其间有一堆废纸般的材料要弄,还要花大力气去走访和排查,而调查的一百个人中与案子真正有关的可能一个也没有。线索的收集就像大海捞针,三天过去,技侦科算是传出了一点消息:死者身上和案发现场均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死者遗体被刻意地清洁过,身上没有致命伤,推测死因应当在失踪的头颅上。仅有的一点新情况是在尸体凝血中发现了毒品残留,化验结果为苯丙胺类兴奋剂,但理化性质上与常见的冰毒或摇头丸并不完全吻合,已经联系省毒物毒品检测实验室做进一步化验。

这个结果不算太糟糕,但大家还是重重地发出了失望的叹气声。

陈员外想到死者的服装与时令不符,死者很可能是从热带地区过来的。技侦科无奈扩大范围,把南方省份的失踪人口资料也纳入了DNA比对范围,一个礼拜后,结果出来了,与三年内的失踪人口的DNA序列标本进行比对,无吻合项。于是范围被扩大到十年内,这样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技侦科轮换着加班,韩江雪脸瘦了一圈,见了赵钱孙就对他摆手:“现在谁跟我提DNA和位点我跟谁急。”

赵钱孙问:“什么是位点?”

韩江雪一脸要吐的表情。

一个月过去,结果出来:在十年内失踪人口中也查无此人。这个无头女尸被大家亲切地称为“没头脑小姐”。“没头脑小姐”华丽而诡异的出场方式引起了众多的兴趣,报纸和媒体进行了一系列跟踪报道,恐怖与猎奇两种情绪化合发酵以后,为平淡阴郁的城市生活增添了一抹妖异的亮色。

“你说她的头到底哪儿去了?”中午吃饭时支队的司机孙猴问,“真丢水里去了?”

很快有人接茬:“那还能去哪儿?咱们这都快挖地三尺了,天天在那刨垃圾桶。再这么找下去,捡破烂的都得跟咱们急!”

“那也说不定。”陈员外说,饱览了众人期待的目光后,他才得意地继续,“近十年前的事啦,那会儿我也才当上骨干,你们小年轻的,怕是包括队长在内都不知道喽,他那时候还没调到这片来。估计队里除我以外,只有王一横记得。”一字横眉的王一横沉着地点点头,惜字如金地说:“驴耳朵胡同,拾荒人。”

那个案子有意思的地方正好和“没头脑小姐”相反,发现的尸首只有头部。那个疯疯癫癫的拾荒人经鉴定为精神分裂和癔症,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计算是三十八周岁,身上那脏得……陈员外说,垃圾桶都比他干净点儿。警方从他嘴里问不出一个有用的字儿,最后只能扔到精神病院了事,听说他后来逃回家里去了。那颗他背在身上晃来荡去的人头,最终也成了悬案。

“我们估计人头多半是疯子从乡下的坟地里刨出来的。偏僻的乡下地方有人不愿意火葬,死后悄悄地埋到土里,然后给火葬场管事的塞点钱,开个假证明。”陈员外说。

“就一直没查出来到底是谁?”韩江雪问。

“当时的技术不如现在发达,”王一横说,“但就算放到现在,也未必能查出来。”

“为什么?”孙猴问。

“那颗人头不知道被那疯子折腾了多久,当球踢呢,到我们手里的时候,跟一团烂泥巴也差不多啦。”陈员外说。

人事科的张姐嗔怪地说:“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还让不让人吃啦!”

孙猴促狭地说:“哎哟,今天的红烧狮子头细看还真有点像那什么……”

众人笑的笑骂的骂,一片沸腾的吵闹中,赵钱孙状似不经意地问陈员外:“当时的资料现在档案室里查得到吗?”

陈员外愣了愣:“单位系统里应该就有。你想看?”

赵钱孙摇摇头:“随便问问。”说着咬了一口他的狮子头。

陈员外惊讶地说:“吓,你的狮子头怎么这么大?”

“运气好。”赵钱孙含糊地说,三两口吃完饭,照例拎着空水瓶懒洋洋地走出食堂。

下午赵钱孙没有出外勤,同事走过他的办公桌,随口问了一句:“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随便看看。”赵钱孙不动神色地切换窗口,直到同事拎起热水瓶泡茶,他才又点开电子档案库的页面,标题是“2021年12月07日驴耳朵胡同人头案”,他仔细地盯着那几张令人作呕的腐烂头部的特写照片,当看到第三张时,鼠标停了下来,长久的停顿以后,慢慢地挪到头颅破损的耳朵上。

这是一张右侧面特写,右耳破坏的程度还不严重,能辨认出耳垂上挂着一只沾着黑红色血迹的铂金耳环,耳环的吊坠是中间镂有玫瑰花图案的复杂心形,镶有一粒小红宝石。款式和质地都与“没头脑小姐”脖子上的铂金项链非常吻合。

“喂,小赵。”同事叫道。

赵钱孙抬起头,一瞬间的表情像是突然堕入此间的天外来客。

同事扬起热水瓶:“没水了。”

“哦,”他木然地应了一声,眼睛茫然地望着同事,“你相信广义相对论吗?”

“什么?”同事愣了。

“没什么,”赵钱孙骤然回神,他关掉屏幕上几个叠加在一起的窗口,“我去打水。”说着拿过热水瓶,背影匆匆地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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