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州中学，莲洲镇有多少个村

那是2017年的夏天，我刚大学毕业，暑假待在家里百无聊赖，等着公司的报到通知。南方的夏天炎热而漫长，我每天无聊地逮知了玩。

一天，跟母亲闲聊，母亲说，你知道吗？原来你们初中班上那个最漂亮的女生，叫王玉玲的，嫁到我们村来了，嫁给了你爸的那个本家绰号叫金驴的，你叫他叔叔。我张大了嘴巴，那人不是四十多岁了吗，而且年轻的时候还发过疯，怎么娶了她？她跟我同岁，今年也才二十多岁啊。母亲哀叹了一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事，还不是做虐啊！

王玉玲是我初一的同学。那时候，我跟王玉玲还有刘冬冬，并称为三剑客，三个人包揽了年级的前三。不过初中时女孩早熟，男生玩心还重，更多的时候，王玉玲拿第一，我跟刘冬冬则分居二三。

初中的少男少女，情感是朦胧且懵懂的。王玉玲是我们那个乡镇初中长的最漂亮的女生，这一点，在我和刘冬冬的心里早已达成了共识，也是全校师生的共识。她满足了当时所有少年男学生的初恋幻想，她皮肤白皙，长发及腰绑着可爱的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读书方面又不逊色于任何人，学习成绩好，自然也是班干部，老师嘴里的好学生标本，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我和刘冬冬常常暗自较劲，谁能在学习上超越王玉玲，获得她的青睐，这也是我们俩之间从来没有公开的秘密。事实上，当时初中所有的人都认为，只有我和刘冬冬才能够配得上王玉玲。学校那些吊儿郎当的学生，见了她，也是避而远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女神的光芒不可亵渎。

我原以为我们三个会维持这种默契的平衡很长时间，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少年的懵懂与莽撞，决定了他们不会满足于这种需要克制的平衡。这个平衡的打破来自一封情书，而发出这封情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冬冬。

实话说，我知道我是竞争不过刘冬冬的。刘冬冬家是镇子里的，而我是村里的。这在当时是一种天然的阶层鸿沟，那时候父亲常跟我说，人家家里是吃商品粮的，咱家是土里刨食的，完全不能比。自然他在学校为人慷慨，出手大方，人长得也高大帅气，学习样貌皆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颇受同学欢迎和老师青睐。而我那个时候，疯狂的冒青春痘，穿的衣服还是表哥穿剩下的旧衣服，已经过时了很久的款式。成绩上也不比他好，唯一的优势是我当时数理化很好。这在基础教育薄弱的农村中学并不多见。因此，几个理科老师也把我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那天早操完毕，校长用高音喇叭宣布，所有同学留下来，他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了一封情书。情书具体内容我们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情书是写给王玉玲的，我至今记得情书上有一句话，让我不得不惊叹于写这情书的人的才华，你是晨风夏雨，滋润我心永柔，你是高山大海，携我逐梦不悔。我自忖写不出这么美的句子。但是具体是谁写的，校长并没有在大会上点名，只是告诫同学们，不要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也不要影响自己的前程。尽管场下嘘声一片，这场读情书大会也草草结束了。

接下来就有传闻，写情书的同学也是一位学习成绩很好的同学，因为以学校一贯的作风，一般会把这种早恋或者企图早恋的同学直接通报批评，第一次通报，屡教不改，直接开除了事，农村中学可没有那么多因材施教的理念。很快大家就列出了几个嫌疑人，初一六班的刘冬冬就在其中。还有其他班几个尖子生。本来大家都在猜测，一件事却让刘冬冬坐实了这个罪名，因为校长宣布这封情书的时候，刘冬冬正好请假了，而接下来的一周，他也没有出现在教室。

王玉玲却没有因为此事受什么影响，依然认真的读着书。一周后，刘冬冬出现在教室，大家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他跟大家的说法是，跟着他的姑姑去深圳玩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给每个人发了我们没见过的一种糖果，大家吃了他的东西，也很快把这事忘记了。可是，有些大事却在这种平静的氛围中酝酿着。

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听说学校要进行教学改革，到了初二，尖子生分在重点班，差的学生分在别的班，以初一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为准。这个消息，让大家颇为振奋，也颇为担忧，因此都牟足了劲头学习。我和刘冬冬、王玉玲三个人依然保持着三剑客的态势，前三名不可能有别的同学能够染指，但是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擂主都是你坐完了我来坐。但因为上次的事件，我们三个也不像以前那么要好了，以前我们三个常常会聚在一起，互相背单词讨论问题，而现在为了避嫌，三个人几乎不怎么聚在一起，特别是刘冬冬和王玉玲，他们俩已经不说话了，但是数理化的难题，他们有时候需要向我请教，可是，只要发现有一个在问问题，另一个一定回避的远远的。

有一次晚自习后，我和一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回宿舍。他问我，你现在还给王玉玲讲题呢？我说是啊，怎么了？你以后别讲了，她是个狐狸精，你不知道吗？谁惹她，谁一身骚。我疑惑不解，忙追问，怎么就一身骚了。“那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告诉我的人，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赶紧做了保证，“你知道吗？那封情书根本不是刘冬冬写的，是王玉玲自己模仿刘冬冬的笔迹写的，目的就是让刘冬冬出丑，让他在学校抬不起头，以后没心思读书，这样她的竞争对手就少了一个。”我说“啊！她没必要这么做吧，她现在已经够好了，为啥一定要把刘冬冬搞的读不好书呢？”接下来，我这位同伴说的一段话，让我这辈子都感觉不寒而栗，“你以为长的漂亮的女人有什么好东西，我妈说了，漂亮女人都是女娲娘娘派下来祸害男人的妲己，像你和刘冬冬这么优秀的男生，就会成为他们祸害的对象。”他说完这段话后，神秘的对我嘘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宿舍，因为少年的恐惧，从那个晚上以后，我也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王玉玲。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关于王玉玲是狐狸精的传言开始在班里小范围的传播，大家说，她开始想用自己的美色迷惑刘冬冬，后来发现，迷惑没有用，刘冬冬的成绩依然很好，她就想出这条毒计害刘冬冬。到后来，甚至传闻的全校皆知。大家都开始替刘冬冬鸣不平。刘冬冬这么优秀的男生，学校追他的女生那么多，怎么会看上王玉玲这种冷美人呢？

王玉玲因为是单亲家庭，她爸爸很早去煤矿打工，矿难被砸死了。因而性格比较孤僻，她母亲拉扯她，也一直没有再嫁人，母女俩在镇子里饱受非议，她母亲也是个美人。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也因为这个原因，更加重了他的自卑，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没爸爸的女孩，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平常都是独来独往。

后来王玉玲、狐狸精几乎成了学校的流行语，尽管老师们一再跟大家强调，要团结友爱不要传同学的坏话，可是叛逆期的少男少女们，哪里会听这些苦口婆心的劝导呢？特别是面对这个比自己优秀太多光芒万丈的人，当发现她的一个污点，大家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脚。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好话，何况她也没什么朋友。

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虽然她依然表现的冷艳不可接近。出乎意料的是，在期中全校考试中，她居然掉出了前三，在全年级第八名。那一次第一名是刘冬冬。老师们安慰她，这只是一次测试，让她继续加油，不要太看重。可是这时候风言风语又开始流行，大家说，这就是狐狸精的报应。现在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她的成绩就保持不了了，不迷惑男人，她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行。

她之后却更加努力的读书，早上去班上更早，晚上回的更晚，有一个晚上，她还跟我借一块钱，去门卫室打电话。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把那一块钱借给她，这样，也许就永远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那天早上，我们照常去教室上早自习，发现平时最早到学校的王玉玲，此刻她的座位却是空的。老师们也是匆匆进来，让我们待在教室不要动，又匆匆的出去了，坐在窗边的同学说，学校门口的门卫室聚满了人，不知道在干嘛？

熬到吃中饭，大家去食堂吃饭，此时，门卫室的人群也散去了，但是王玉玲也没有出现在教室，现在回想那晚借她一块钱，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学生们的好奇心重，可是多方打听却没有任何消息。不久，老师只是草草跟我们宣布，王玉玲因为个人原因，转学了。就在这事发生过后的不久，刘冬冬的座位也突然空下来了，老师同样宣布了刘冬冬因个人原因，转学了，刘冬冬去了哪儿，他没有说，就如王玉玲的走同样的神秘一样。

这样，我们班的好苗子，三剑客只剩下我一人，那以后的几次考试，我成了毫无争议的第一，一天，上完物理课，物理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小海，现在有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愿意去？县城重点高中的初中部要在所有乡镇招收一批尖子生组成咱们县的少年班。这两天会组织一场考试，考过了就直接去县城上初中，这可是相当于一只脚跨入了大学。你的成绩在咱们学校已经是最好了，但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情况，别说读大学了，一个年级这三百多号人，最后能考上县城高中的不到三十人。你是个好苗子，别在这乡镇耽误了，老师看好你。

家里听说这个好消息，都高兴的了不得，觉得这是祖坟上冒青烟，几辈子土里扒食的农民，这会也出了个跃龙门的了。他们很支持我去试试。

结果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因为数理化的优势，我成功考上了县城初中部的少年班。甚至所有的老师们都以我为荣，在我离开的那天，把所有学生聚集在操场开表彰大会，号召大家向我学习，校长和几个科任老师亲自把我送到县城。分别的时候，班主任陈老师说，小海啊，好好读，机会来之不易，为你自己，也为了他们。那个时候，天真的我以为，那个他们，是我的其他同学，是我的父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他们是那两个人，也没有从他略显遗憾的眼神中读出，他本该拥有三剑客的，如今唯一的苗子也被迫送到了县城。

而我这个从小到大的书呆子，反应慢的竟然对于先后两位最强竞争对手的离开，后知后觉。或许也是因为县城给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再加上更多的竞争对手，我也没有去思考我的两位伙伴先后诡异离开的原因，又或许是少年的健忘。总之，两位伙伴的面容随着生活慢慢在我的脑海里淡化。

当我知道所有真相是五年后。而我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想着，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那么此时王玉玲的命运，刘冬冬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改变，而我也会不会因为他们的改变而改变我的人生轨迹，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很正常的，我从县城初中毕业后，不用考试，直接升入了这所重点高中，延续着我的读书生涯。2013年的3月，高三备战高考的日子，大家都紧绷着一根弦。周六下午，是难得的放松时间，我跟同学约好，去网吧玩，他们爱打游戏，我一般是看看电影、听听歌，上qq跟朋友聊聊天。

那天，一个陌生的qq号加我，我看他的昵称是愧*灵，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便同意了，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反而先打过来一串字，你是吴小海吧？你好啊，听说你现在在县城高中也是尖子生，祝贺你啊。我打了个问号过去，你是谁啊？“哈哈，老同学不记得我了。我是刘冬冬啊，初中我们可是一个班的。”“我的天，你是刘冬冬？你还说呢，当年你一声不坑走了，老师说你转学了，大家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过了很久，我看到他回复一串消息：你真的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复，不知道啊，啥事？他问我在哪？我说在现代网吧，他说我也在县城，我们约中心公园吧，好多年了，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我同意了。

在中心公园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不太认识他了，他比以前强壮多了，而且举手投足俨然一个成年人的派头，还抽着烟，我们那会都不满十八岁。只是脸看起来比以前黝黑沧桑了，不似少年时那般帅气了。他倒是一眼认出了我，还是这书生气，痘痘也还没好。递给我一支烟，问我抽吗？我说我不抽烟，好学生果然不一样。他自顾自的抽起来，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我还是率先沉不住气，问他，你说嘛，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我，那神情仿佛看一个傻子，你居然一点不知道？

王玉玲当年不是转学，她是被强奸了。

强奸？谁强奸她？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事能出去乱说吗？你读书读傻了吧？唉，这个事其实怪我。

你快跟我说清楚啊，到底怎么回事？

他继续慢慢的吐出一口烟：她是被门卫大爷强奸的，你记得那段时间因为传言她是狐狸精的事情，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吗？那段时间又因为分班的规定出来，大家牟足了劲读书，她的成绩就下降了许多。也因为这个，那段时间，王玉玲因为学业和流言的压力，常常受不了，晚上下了晚自习，偷偷给家里打电话找***妈倾诉。那天晚上，她也是很晚跑到门卫室去打电话，可是，你知道吗？门卫李大爷，那老王八，六十多岁了，起了歹心，说别人都说你是狐狸精，我倒想看看，你这个狐狸精怎么勾引男人的，在门卫室就把她给强奸了。

我问，那她不会叫嘛？怎么就让他得逞了。

能不叫吗？可是一个小女孩哪里反抗的了那个老王八，再加上那会已经很晚了，校门口那边门禁，早没有人出入了。王玉玲那会才十三岁啊，这个老王八。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没怎么样，王玉玲当晚就跑回去找***了，***第二天早上就来学校闹了，你记得那天早上咱们校门口很多人吗？***想报警，抓这个老王八，被学校领导和老师劝住了，说抓他了有什么用？他都这么老了，去牢里蹲几年死没死都不知道，你姑娘的名声可是玷污了，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主见，还不被我们这帮没良心的老师给忽悠了，最后赔了一笔钱了事。

我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些事，他说，我舅舅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你忘了吗？这事，他去我家的时候，都跟我爸聊过，我偷听到了，我恨他们，他们表面上教我们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出了事，不为一个小女生声张正义，却包庇那个老乌龟。那老乌龟啥事没有，只是被辞退了。可是，我又不敢做什么，因为造成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接着，他说了一个让我惊讶不已的事情。小海，你知道吗？其实当年传她是狐狸精的人是我，那封情书也的确是我写的，不是她自己伪造的，我对不起她，说着他的头重重的垂下去。我看出这个少年眼神中的空洞。你知道吗，小海，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看出他的挣扎和痛苦，我拍拍他的头，你说吧，你都说出来，我今天在这听着。我哪也不去。

他试着平复了情绪，小海，那会我们三个人，学习上你追我赶，谁也不让着对方，那会的日子多好啊，可是，你知道吗？我喜欢玉玲，我想，你也喜欢她，对吧。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是的，我们俩都喜欢她，甚至学校的男生都喜欢她，所以我写了那封情书。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把情书交给老师，让我当众出丑，所以我才会在后来散布谣言，说情书是她伪造的，她是狐狸精，想要勾引我，我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可是，我错了，小海，玉玲她什么也没做错，是我害了她，是我们害了她，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把一包烟捏的变形。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封情书她收到后，并没有交给老师，是她的同桌李红丽看到了，把情书交给了老师，是李红丽最近跟我联系上后，告诉我的，她说她当年也喜欢我，不想看着我们成，就想到了这个拆散我们的办法。李红丽跟我说完这些，我恨死她了，如果不是她把情书交给老师，我就不会误解王玉玲，也就不会在后来编造出她是狐狸精的谣言，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那我们三个都会顺顺利利的上高中，甚至上大学，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能重新来过了。

看着眼前这个颓丧的男人，我终于也把这一切理清了，如我猜测的一样，刘冬冬和我一样，喜欢着王玉玲，并且那封情书也出自他的手，其实想都不用想，一个初中女生不可能心机到伪造一封写给自己的如此肉麻的情书，可是那时候的少年啊，因为出于对一个优秀者的嫉妒，居然如此轻易就相信了这个荒唐的谣言。

刘冬冬跟我一样，也是个孩子，他只是出于保护自己或者说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用这种近乎诬陷下作的方式去侮辱一个女孩的人格。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到那个地步，他以为是那个女孩先伤害了他，他只是做出了一种正当防御而已。如果没有李红丽的向老师递送情书，他们之间的误解也许就没有那么深。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如果了。

我问刘冬冬，那你当时为什么走了？还有，既然王玉玲被误解了，为什么一直没有解释过。

他说，我受不了在学校的气氛，只要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我就觉得是我害了王玉玲，央求我舅舅把我转学到了另一个乡镇，在那儿，我也没有心思上学了，整天跟着一帮人打架，那会我觉得没有你和王玉玲，我一下子失去了学习的动力，而且我觉得是我剥夺了王玉玲学习的权利，现在她学不成了，我就没有资格学习了。这样混了接下来的两年，考高中的时候，我自然也没有考上，跟着一个亲戚去深圳打工了。

我问他，那你知道王玉玲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说，门卫老头后来没有得到处理，***怕以后遇到骚扰，后来带她离开了镇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李红丽跟我联系，才知道了这所有的事，李红丽说，她这些年也受着深深地自责，觉得对不起我，更对不起王玉玲，如果不是她莽撞的把那封情书交给老师，也许就不会发生所有的事了。

我表情已经如这个少年一般痛苦，可是王玉玲为什么不解释呢？既然所有事情都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小海，我们都跟她相处过，你知道她的家庭，那么小的女孩子，她除了信任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妈妈，还能信任谁呢？

我站起身来，刘冬冬，好了，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也不打算跟你这种人做朋友，你不是个男人，只会欺负小女生，也只会逃避。我现在要回学校了，后会无期。

多年以后，我也开始后悔我自己的莽撞，刘冬冬并不是坏人，他也只是做了大多数青春萌动的少年可能做得事情。而后来的恶意，也只是一个做错事的少年，源于对自己的保护欲。回头去想，刘冬冬当时找我倾诉，也许真的是想找个人把一切说出来，让别人开导他，也不至于自己走入思维的死角，更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如果说是刘冬冬害了王玉玲，我甚至一度觉得，是我那天下午的莽撞害了这个已经十分敏感的少年。

出事情，是三个月后，那会已经是2013年的6月，我高考完回家，母亲告诉我的，你记得你那个初中同学刘冬冬吗？就前几天，他杀人了。我惊讶不已，为什么？三个月前，我刚见过他啊。

母亲又是哀叹了一声，杀得是咱们隔壁村的老林头，都七十岁了，听老林头隔壁的人说，刘冬冬杀人的时候，说是为王玉玲杀的。但是具体为什么杀，他没说出来。还说，今天本来是我们的好日子，都被你这老乌龟毁了，我让你这老乌龟下不了地狱，听说捅了几十刀，血流的院子里全是。

我问，具体是哪一天哪？

母亲努力回想了一下，七号，就你高考那一天。杀完，他也不跑，让人报警把他抓了。还有件事，你知道吗？王玉玲他们母女回镇子了。因为杀人这件事刘冬冬提到了王玉玲，警察要跟她了解清楚。

我问，那了解清楚了吗？具体是怎么回事？

唉，了解什么啊，王玉玲已经疯了。什么都不知道，警察问什么都只是傻笑，说自己是狐狸精，还有事没事赤身裸体的跑出来。哦，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传闻说，王玉玲当时转学就是因为被这个老林头强奸了才走的，你们学校瞒的还挺严的，这么多年了，这事才捅出来。他们都说，刘冬冬是因为喜欢你们班王玉玲，那个时候年纪小，奈何不了这老头，只能忍气吞声，现在长大了，才回来把这老头给杀了，唉，你说年轻人啊，何必呢？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老头，半截都进黄土了。杀了他，把自己搭上了值吗？

我不知道刘冬冬那番话是不是只对我说过，如果只对我说过，那这个误解就永远成为误解了，大家都以为刘冬冬杀人是因为喜欢着王玉玲，只有我知道，他是源于愧疚与自责，而我努力回想他的qq号昵称，当时我就应该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意义。高考那天杀人，他本来觉得参加高考读大学，是他和王玉玲都应该拥有的。

刘冬冬最终没有被判死刑，因为自首情节，家属也给予了赔偿，还因为他还差几个月年满十八岁，最后判了二十年徒刑。我知道刘冬冬的一生是毁了，这个骄傲自尊的男孩。让他过这样失败的人生，还不如把他枪毙。

即将送往劳教的时候，他让他父母通知我，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去当地的拘留所与他见面，他已经胡子拉碴，看起来比三个月前老了十岁以上。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说，小海，心里背上镣铐生活一辈子，不如现在手上背着。我至少睡得着。我对不起她，我要还给她，然后我要赎罪。

可是你知道，王玉玲已经疯了吗？你杀了老林头，对她的心里于事无补，只是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他开始疯狂的抓自己的头，难道疯子就不配拥有公平吗？凭什么事情发生了就应该算了，老林头那么老了，就不应该承担责任。凭什么她疯了，就应该所有的事情都由她承担，我们都应该置身事外？她才是最无辜的啊。

我无言以对，心事重重的回了家。多年以后，我也才想明白这段话的含义，这个世界，成年人总是有成年人处理问题的方式。顾全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弱者，牺牲已经做过了牺牲的人，这是成年人的行事法则，可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需要某种纯粹的公平，所以他拿起了刀去反抗这种成人社会的所谓规则。而这种反抗在成年人的世界，是苍白且无力的，至今大家议论的核心，都是这孩子太傻了。太冲动了，杀老头有什么用呢，把自己还搭进去了？

那个暑假，我过的非常不快乐，因为两个少年好友，相继一疯一入牢狱。事实上，配合警察调查完，王玉玲母子再次离开了小镇。我知晓所有问题的真相，是一次去姑姑家吃饭，碰见了他们同村的我的初中同学-李红丽。

“小海，是你吗？”我回头看，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的女孩站在墙角，不同于农村女孩的皮肤黝黑，她的皮肤很白，只是那种白中更略显苍白，眼神也没有农村女孩的清澈，空洞且茫然。

见我盯着她，她又怯怯的问了声：“你是小海吗？”

我回答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就是刘冬冬跟我说过的李红丽。

她说：小海，你知道王玉玲的事吗？

我回答：“知道，我才去看过刘冬冬。”

“我心里憋的难受，我爸妈不让我告诉别人，可是我真的很难受，你可以听我把这些事讲出来吗？”王玉玲盯着我。

我们坐在姑姑家坍塌的老屋的矮墙上。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王玉玲是被强奸了，老师说她转学后，我还去她家找过她，其实我是想跟她认错，那封情书是我交给老师的，不能怪她。让她继续回来安心念书，我跟她做了那么久的同桌，我们关系其实很好的，你知道的。可是我就是嫉妒，她长那么好看，读书又那么好，还讨刘冬冬的喜欢。我心里不好受。我第一次去她家，***妈还很好的，那是出事后的第一个周末。”

“阿姨，王玉玲在家吗？我是王玉玲的同桌，我叫李红丽。***妈见是我，很热情的开了门。”

“你就是红丽啊，常听玉玲说起你，最近她老闹着转学，你帮我劝劝她。”

我顺着***妈的指引上了二楼，“玉玲，你在吗？”他们二楼的房子很阴暗，大白天，王玉玲把窗帘拉的死死的，自己躲在被子里，不出声。我走进房间，“玉玲，你是生病了吗？为什么一直不来上学呢？”

看到是我，王玉玲才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红丽，你来了，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上学，如果病的时间太长，跟不上咱们学校的进度，我以后可能就转学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王玉玲那么虚弱的样子，你知道吗?那个房间那么黑，她的脸却白的可怕。而且我第一次看到她头发混乱，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精神气。我以为她是真的病了。安慰她几句，我就跑了出去，因为我觉得那房间里有鬼。

这是我第一次去看她，第二次去看她，是上了一周课，她还是没有来，老师当时不是说她已经转学了吗？可是我不放心，明明王玉玲在家里，老师为什么说她已经转学了？

我跑到她家里去，***妈正在晒衣服，给我指了指楼上，这次王玉玲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蹲在墙角，手里拿着语文课本，嘴里含糊不清的读着一篇课文。

看到我上来，她笑了笑，说：“红丽，你来了，你看，我在背课文。你来看，我背给你听。”

这时候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但是我说不上来，我问：“玉玲，你怎么不去上学啊，你的病好了吗？大家可想你了。”

她笑起来，看起来很开心，“快好了，好了我就可以去上学了。”

我说：“你快点好，好了来上学，我还请你吃校门口的烤红薯。”

她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猛烈的撕课本，拿自己的头撞向墙角，“你滚，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会进那个校门，你快滚出去。”说着，双手上来要掐我的脖子。我感到很害怕，再一次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家。

那以后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我不敢再去找她了。可是我依然忍不住好奇，王玉玲到底的了什么病？为什么她突然会变成这样。第三次跑去她家，这次我没有见到王玉玲本人，在下面叫了好多声，***的头伸出来大骂，“叫魂呢？你们这帮杀千刀的，你们学校没一个好东西，把我好好的女儿毁了，你快给我滚。”

我不知道为什么***妈也突然变成这样，回来的路上，他们的邻居大妈告诉我，不要再来找王玉玲了，王玉玲疯了，读书读疯的。后来，我再没有去过她家了。再后来，就听说***妈带着她搬离了小镇。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王玉玲是被qj的，学校瞒了所有的人。后来知道王玉玲被qj，是我跟刘冬冬联系上以后，我那会也在深圳打工，是一个亲戚说刘冬冬也在，才加了他的qq，也是他告诉我，王玉玲其实是被qj的。我也跟他坦白了，那封情书是我交给老师的。刘冬冬说，他恨我，但是更恨自己，他说他会以自己的方式为王玉玲赎罪。小海，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也有罪，现在刘冬冬在坐牢，王玉玲早就疯了不知去向。我觉得做错了事，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我爸妈不让我把这些说出去。他们把我送到深圳的工厂，希望我早点忘了这些事。可是很多事不是逃避了就过得去了。说着，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我才看清，那左手上只有四个指头。“在工厂干活，心不在焉，一个夜班，不小心，一个手指就没了。”她淡淡的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报应，可是这报应还是没有减轻我内心的负担，小海。”

高考完，我顺利考上大学。离开了小镇。去向了北方一个省会城市。距离遥远，一年也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去一次。家乡的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晰了。只是记得母亲提过几次，说王玉玲被***半卖半嫁的给了好几个人。因为生不出孩子，就被人家扔出来了，***又以两万块钱卖给另外的人，现在的农村的光棍多，用两万块钱买个媳妇，只要能生养，大家都乐意干，***现在就是每天在镇子里打麻将，靠着卖女儿挣的钱。一次又一次的卖。维持着现在的生活。可是，卖多了，人家就知道，这女娃子是生不出孩子了。

2017年，我大学毕业在家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她已经嫁到我们村了，跟了金驴，那个年轻时因为娶不上媳妇而发疯，后来到了四十多岁，依然娶不上媳妇的男人。

之后，我开始工作，常跟母亲通电话，母亲说，金驴对玉玲并不好，常常打骂，说她是烂货，生不出崽的烂货。或者把她关在家里，不给她饭吃，母亲说，经过他家门口，常常听见她凄厉的哭声。后来只要趁人不注意，她就出来偷别人家的吃的。金驴看她也生不出孩子，就不再管了。

2018年年底，过年回家的时候，母亲说，玉玲已经走了，她是个疯子，也没人打听她的下落，***现在自己在工厂里做工讨生活。也不再去管这个疯女儿。其实这么些年，她也没管过。只是把这个还有些姿色疯女儿当做她敛财的工具。

我后来常常想，当年如果没有那封情书会怎样？三剑客的传奇会不会继续？刘冬冬和王玉玲也像我一样顺利的大学毕业，然后在大城市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

可是没有如果，我现在不知道王玉玲是否还身在人世，抑或者蓬头垢面的流浪在某个城市的街头。捡拾着垃圾桶里的吃食，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命。以至于常常我在街头看到这样的流浪人，忍不住上前去辨认一下，那是不是王玉玲，那个曾经在我的青春里光芒万丈的女生。《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热播的时候，我想，美丽的女生拥有美丽的结局，恐怕只能存在于电影里。因为拥有这种美丽，对于王玉玲来说，只有残忍。

我知道的是，刘冬冬在某个劳教所正接受着改造，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在受着某种严重的惩罚，虽然我觉得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某种宿命的偶然，构成了这一系列的惨剧，他承担了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而我这个从始至终的看客，唯一的勇气，只是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