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羽科技-解读点评影视小说作品

微信
手机版

蔡明亮《玄奘》:走在丝线上前进,一场缓慢与徘徊的旅程

2023-10-28 20:01 作者:岑岑 围观:

蔡明亮的《玄奘》于2014年首次演出,这是一部非常简单的作品。但今天看起来还是很特别。

这种特别首先来自于他的表演形式。剧中一开始,由饰演的玄奘穿着绯红色的袈裟,躺在一张白色的大画布上,而画师洪则一身黑衣,在角落里围着玄奘爬来爬去,慢慢地在身旁画着一只黑色的蜘蛛。

这些蜘蛛都是用炭笔画出来的丝线连接起来的,而这些黑色的、暧昧的、随时可能断裂的细长丝线,蜘蛛之间并不是直接相连的,而是画家每画完一只蜘蛛,就会在熟睡的玄奘周围画一根丝线,然后再画出来给下一只蜘蛛。中间没有剧情,只是看一个人在舞台上画画。

玄奘剧照

蔡明亮在演出后的讨论中提到,《玄奘》中蜘蛛的灵感与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蜘蛛之丝》有关。所以,很多人在看这部剧的时候,会认为画布上的蜘蛛象征着《蜘蛛之丝》中需要佛陀救赎的罪人,但最终还是坠入了地狱。躺在中间的玄奘,是小说中慈悲为怀的佛,要落下一根蜘蛛的丝线去地狱救人。

但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并没有说玄奘是《蜘蛛之丝》中的佛,实际上玄奘也是需要救赎的蜘蛛之一,他在地狱中煎熬,渴望救赎。他与蜘蛛之间的丝线,并不是他垂下的救世丝线,而是他取经途中与“蜘蛛”遭遇、挣扎、探索的路径。

玄奘剧照

一个最简单的原因是,蜘蛛丝中的佛陀在没有拯救地狱中的罪人时,没有感到悲伤甚至无情地离开了池畔,保持了他圣洁高贵的形象。但蔡明亮笔下的玄奘在该剧后半段醒来时却并非如此。他除了用痛苦、哀嚎、垂死的声音念着自己翻译的心经,用破旧肮脏的陶制器皿喝水、吃莲蓬头的样子,完全不像我们在《西游记》里看到的唐三藏。他不仅不虚伪,反而更像一个狼狈落魄的乞丐。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说扮演的是沉睡中的玄奘,那么把玄奘的梦画在画布上的高,就像是玄奘自己在梦中挣扎。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们明显是可以随意绘制的丝线。高在画它们的时候,仿佛面对着一个艰难而无形的障碍,在空白色的画布上,带着缓慢却挣扎的感觉,拉扯着心中想象的丝线。好像每一根丝线都在拉扯,就像一个作家穷尽心力,在纸上一个个刻字。

虽然每只蜘蛛的形状都非常清晰,但边界——尤其是画布中伸出的八只脚的样子——给人一种扭来扭去的感觉,充满了焦虑,反映了玄奘在梦中经历的情绪。于是,高在舞台上的爬行就像玄奘在梦中的行走,充满了艰辛和不安。

玄奘剧照

画家一次画完一只蜘蛛后,又回到刚才进入的那个角落,开始用一整支炭笔把画布涂黑。此举出人意料。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画家会把自己刚刚画完的一个画得很好很漂亮的图案马上画出来。同时,这样的行为也意味着玄奘掩盖和抹去了自己当初追寻和留下的路径、痕迹和身影。让它们只以若隐若现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把画布变成黑色的沙漠或者黑色的海洋。上面不断溢出的黑色,就像是死亡的波涛,淹没了蜘蛛和丝绸,仿佛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占据了整个画布,充满了玄奘的整个梦境。

“只有死亡,没有出路。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构成我本质的那种眼泪,在这种眼泪中,我超越了“存在的一切”。”——乔治·巴塔耶《内心体验》

先是煞费苦心的画了一些东西,然后我立刻果断鲁莽的把它们擦掉。这样的行为反映了玄奘内心的一个撕裂。但我觉得玄奘在梦里感受到的撕裂,并不是巴塔耶在讨论自己内心体验时所说的“超越”,而是一种自我压缩,并通过这种压缩和复归,吸收了巴塔耶所说的“一切存在”。这一点从玄奘醒来,把象征梦的画布折叠成自己的席子,第一次离开舞台,身后的人就把第二张画布卷成碎片,摊开在舞台的另一边就可以看出来。

回到梦里,玄奘内心的恐惧和泪水终于在他身上长出了一条缝。从这个裂缝里,画家用软橡皮擦出一轮明月,有一朵莲花。最后,他用炭笔画了一棵巨大的树,它阴郁而复杂的树枝遮住了画布下面的一个角落。按照佛教常见的脉络,这可能是一棵菩提树。这些脱胎于眼泪的东西,大概反映了玄奘对安心的向往。虽然这种宁静像菩提树一样,有一定的宁静意象。但在我的梦里,因为我还没有去追寻,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影子,以巨大的根深深地扎在玄奘的心里,成了他的烦恼。

玄奘剧照

也是在树形成之后,画家离开了。而玄奘也慢慢颤抖着醒来。当他醒来时,他有点恍惚地环顾四周。当他清醒后,他走到外面,慢慢地把这一池黑色的梦境和地狱一层一层叠进自己的垫子里,坐在上面开始上面说的日常(念经、喝水、吃饭)。

折叠pu垫的动作就像是这个表演中间换场景的动作。告诉我们这部剧已经到了另一个阶段。

醒来后,玄奘吃了莲雾后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画家走进了田野,开始作画。而这一次,是三个人,沿着第二层白色画布(第一层已经折叠成垫子)的平面,来回画着水平的、歪歪扭扭的线条。玄奘站起来,起初在席子里慢慢走,后来走到外面,在第二块画布上徘徊,走得很慢。

玄奘剧照

有意思的是,与第一幕中画师围着玄奘画的动作相比,第二幕中玄奘的行走并没有突出那种艰辛和焦虑的感觉。但是更慢,而且以非常慢的速度来带出他的沉重。意味着玄奘此时正毅然继续他的旅程。他的眼睛不时注意蜘蛛爬过的线条。虽然字里行间没有蜘蛛的身影,但或许,就像第一幕玄奘的梦一样,蜘蛛并没有被炭笔完全熏黑抹去,而是在它们下面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形态。即使在第二幕中,艺术家们没有画一只蜘蛛,但如果他们没有画,他们真的会“看到”它吗?因为或许在玄奘的眼里,他心中的那只蜘蛛很可能一直在跟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能看到他们的踪迹。剧中两个场景的对比也因此成为了一种呼应,表现了他的孤独和坚定。

慢悠悠,徘徊不定,所以也算是玄奘的基调和理念。并借此机会慢慢带出蔡明亮在这部作品中的主题:朝圣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取经和到达目的地吗?圣经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一次旅行?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蔡明亮把这幅作品以绘画的形式呈现出来,因为只有让观众一个个看着画家画出一幅巨大的画面,才能让人感受到朝圣取经的漫长艰辛和一直伴随的可怕孤独。

玄奘剧照

朝圣取经之旅不是旅游,也不像我们今天在《西游记》中读到的那种刺激、冒险的娱乐。它代表了一段充满生死与信仰考验的旅程。事实上,玄奘除了经常遭遇生死困境,还经常在取经途中被爱情所困。剧中播放的音乐:《男人烧衣服》是男人思念死去爱人时唱的一首粤语歌。虽然蔡明亮笔下的蜘蛛形象与《蜘蛛丝》有关,但也不尽然,因为蜘蛛也让他想起了唐三藏在路上遇到的蜘蛛精。

这个故事在后来的改编中,往往会变成一个以描写三藏谈恋爱为重点的故事,因为原著中出现的七个蜘蛛灵都是风姿绰约的美人。这样看来,蛛丝可以代表希望的救赎,但往往很可能是陷阱的诱惑,让玄奘只能徘徊在痕迹之间。

《男人烧衣服》的音乐结束后,就是第二幕的尾声:玄奘突然离开舞台,身后的画布被其他黑衣工作人员卷成一团纸团,再摊开到舞台的另一边,像岁月苍老时的皮肤一样布满了皱纹。现场灯光全暗,只剩下舞台区有白色灯光。玄奘像月球表面一样重返舞台,这一次他连路都没走。我反而站在上面吃了一块蛋糕,不停地掉面包屑。掉落的面包屑,还有吃饼的伤心模样,个人觉得玄奘其实是在哭。只是玄奘为什么不去同一个地方哭呢?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经书或者开悟才喜极而泣的吗?我个人不这么认为。玄奘之所以在这里落泪,大概是因为当他(无论是玄奘还是)面对着宇宙和外太平洋空这样巨大的黑暗在观众面前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人对道的追求是生命中无尽的孤独。而他的留下来,其实并不是留下来,只是体现了人的渺小,所以不管他走了多久,好像都是留在原地。

演出结束,只剩下一只“蜘蛛”拿着炭笔,跪在台上敲打地板,就像玄奘绝望的叹息,不断的追问。这个声音也很像佛教的木鱼。通过不断的敲打,警示人们和自己,在求道的道路上,永远不能懈怠。他们只能执着地走在纤细的丝线上,感受着内心的煎熬而不断前行,不断记录和摩擦着自己求道时缓慢而徘徊的轨迹,最终在舞台上形成一道道充满痕迹的风景。也许到最后,真正的经文并不是放在目的地的那本书,而是通过行走延伸出的地貌与救赎的关系,才是玄奘通过这段旅程真正获得和理解的“经文”。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