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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小说)

2022-03-29 07:00 作者:东方晨曦园 围观:

于海波

玉玲买了菜回家,推门,门从里面反锁着​‍‌‍​‍‌‍‌‍​‍​‍‌‍​‍‌‍​‍​‍‌‍​‍‌​‍​‍​‍‌‍​‍​‍​‍‌‍‌‍‌‍‌‍​‍‌‍​‍​​‍​‍​‍​‍​‍​‍​‍‌‍​‍‌‍​‍‌‍‌‍‌‍​。 正待喊,门开了,德宽站那里一脸尴尬的笑​‍‌‍​‍‌‍‌‍​‍​‍‌‍​‍‌‍​‍​‍‌‍​‍‌​‍​‍​‍‌‍​‍​‍​‍‌‍‌‍‌‍‌‍​‍‌‍​‍​​‍​‍​‍​‍​‍​‍​‍‌‍​‍‌‍​‍‌‍‌‍‌‍​。 不上班在家捣鼓啥? 还拉上了窗帘! 德宽说屁股上奇痒,脱了裤子检查检查,怕走了光​‍‌‍​‍‌‍‌‍​‍​‍‌‍​‍‌‍​‍​‍‌‍​‍‌​‍​‍​‍‌‍​‍​‍​‍‌‍‌‍‌‍‌‍​‍‌‍​‍​​‍​‍​‍​‍​‍​‍​‍‌‍​‍‌‍​‍‌‍‌‍‌‍​。 玉玲放下菜,拉下德宽的裤子,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没长东西啊? 可能是草屑啥的,刚才抖搂掉了,现在不痒啦。 玉玲将信将疑,转身去厨房。 德宽弯腰把刚才急匆匆掖在床底下的破布包又掖了掖,确认无破绽之后,坐下来,点起一支烟,在烟雾中发起了呆。

晚饭很丰盛,炖了排骨,小豆欢呼雀跃:哥哥一回来就有好吃的。 大豆在开发区的技校读书,一周回家一次。 这一年里饭桌上基本不见点荤腥,也只有周末大豆回来才改善改善生活,难怪小豆这么兴奋。 边吃饭,俩孩子边说学校里的事儿。 大豆说,爷爷,我们代表学校去省里比赛得奖了呢,还是一等奖。 哦,好样的! 德宽说着给大豆夹了肉,玉玲感觉到了德宽的心不在焉,瞅着老伴,你哪儿不舒服? 德宽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过饭德宽回卧室,拿出一张银行卡让玉玲收着,说万一他没有空让玉玲自己去取钱。 玉玲收下了,心想平时都是老头子取钱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几天他莫名其妙,不知道寻思什么,问也不说,一定有事。 狗日的! 德宽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见玉玲惊异地盯着他,赶紧闭住了嘴巴。

玉玲去跳广场舞的时候德宽也出了门,把床底那包东西塞在羽绒服里,那包东西挺长,使得他走路有点直挺挺地不自然。 他出门左拐,穿过弯弯曲曲的黑暗小巷,走向不远处的霓虹闪烁处。 他租住的平房处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位置,是一片周围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城中村,窄窄的小巷子黑魆魆的,隔上很远才有一盏路灯。 几年前这里就要拆迁,签了字的人家房子就推倒了,可是因为赔偿款的问题没统一意见,房子没拆下去,开发商撤了,那些推倒的房子就像老人掉了的牙,漏着风,整片地区便显得格外颓败。

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外来的租客。 房子旧,也没有供暖,但是位于市中心,无论去哪里都方便,所以还好租,而且房租还不便宜。 德宽一家只租了三间正房,南面还有两间小房子被一对年轻夫妇租着,两家共用一个院子。 德宽租这里已经十多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个租客,是临时在这里落脚的,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家。 要是交不上房租,就不是他的家了,回头关院门时他这样想。 他在这些巷子里走,走得趔趔趄趄,一会儿隐在黑夜里,一会儿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脸上显得阴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德宽很少有心事重重的时候,他天生胆大心大,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包括前儿媳撇下俩孩子跟别人一去不回头,包括现儿媳因为大豆的事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大豆小豆她一个都不想要,只为找借口大闹一场,之后她和儿子再没回过家见过面。 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他都倒头就睡,而现在,他已经像烙饼似的翻了好几个晚上,惹得玉玲直叨咕,警惕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德宽怎么能让她知道,她要知道这事儿就做不成了。

走出这片黑暗的待拆区,就是车水马龙的中心大街,路边的高楼大厦一座挨一座,店铺一个比一个闪亮。 马路上光路灯就有两组,一组是高一点的,一组是矮一点的,白玉兰的造型,又好看又亮堂。 一片金碧辉煌中德宽仿佛突然拿定了主意,步子迈得快了起来。

德宽一旦走起来,速度非常快,就像腿没有从地面上缩回来再伸出去的过程,身子没怎么动,一眨眼就出去一大段距离。 其实德宽的腿很短,不高的个子,上身长,两只胳膊又特别长,不说像刘备那样能过膝,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德宽特别灵活,走起路来谁都赶不上,腿再长也没用。

走过肯德基店的时候,他斜了一下头,扫了一眼,看见店里满满的人。 小豆最大的梦想就是来这里吃一顿,他已经答应孙子期末考进班级前三名就带他来吃的,小豆期末考了班级第二名,这两天一进家门,就眼巴巴地看他,他装作不懂孩子的意思,小豆懂事也就不再提。 没妈的孩子都懂事,他心里替孩子疼,眼看要放寒假,他怎么也避不开了。 不就是一顿肯德基吗? 他德宽活了六十多年,哪里活得这么憋屈过? 事情顺利,他第一时间就带小豆来吃这个白胡子老头。 想到这里,他的步子又快了一些。

德宽走到一个豪华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个小区出入都要门卡的,他没有门卡,一个老太太打卡开了门,他就紧跟着进去了。 因为跟得太紧太急,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顾不上老太太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心脏比平时跳得快,跳得响,但是他没犹豫,直奔17号楼,在17号楼2单元门口站住了。 单元门关着,他没有按电话门铃,仍然站在一边等着,而且特意站在灯光暗一点的黑影里。

很快就有个孩子拿着滑板车出来了,他赶紧拉住了即将关闭的门,闪身进去。 电梯也是要刷卡的,这个他知道,况且他并不愿意乘电梯,不想遇到人,所以他直接去爬楼梯。

德宽一边爬楼梯一边回想那一幕,这些天来,那一幕在德宽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催促着他下这个决心。

那天是冬至,他是最后一个下班的,手头的活比平常多,干完天全黑了。 天真短啊,怪不得人说比兔子尾巴还短,他一边感慨着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出了车间门口,觉得脚底下硌得慌,鞋底不知道进了什么,就往旁边一棵大白杨树上靠去,脱下鞋往外抖搂。 正这时看见两个人急匆匆往这边走,灯光昏暗,但他还是看出来是老板秦大坚和吴会计,他俩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德宽白天刚和秦大坚吵了一架,现在不想跟他照面儿,就往白杨树后面挪了挪身子,秦大坚显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人,只忙着跟吴会计说话,德宽没听见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中间一句:这套设备自动化程度太高了,连焊接都是机器自动的,这得省多少人啊……然后两个人就过去了。 德宽第二天见到吴会计时随口问了一句,咱厂子要进新设备啊? 吴会计说是啊,在路上呢,马上就到了​‍‌‍​‍‌‍‌‍​‍​‍‌‍​‍‌‍​‍​‍‌‍​‍‌​‍​‍​‍‌‍​‍​‍​‍‌‍‌‍‌‍‌‍​‍‌‍​‍​​‍​‍​‍​‍​‍​‍​‍‌‍​‍‌‍​‍‌‍‌‍‌‍​。 然后他警惕地看了德宽一眼说,你咋知道? 德宽笑了笑说听老板说的,钱都买了设备,没钱开工资了。 吴会计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层层爬到18楼,饶是他身板儿好,到18楼的时候腿肚子也酸软得站不住了。 他在楼梯口缓了缓气儿,定了定神儿,夹紧了左胳膊,夹紧了里面藏着的东西,那东西又冷又硬,捂了一路也没捂热乎。

稳住了心神,他抬起右手,敲门。 门很快打开,露出秦大坚光溜溜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的脑袋。 秦大坚看见他有点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德宽把门拉开一些挤进去,顺手把门关了。 秦大坚瞪大了他原本就大的眼珠子,老德子,你怎么来啦? 怎么上来的? 德宽没接话茬,直往客厅里走,边走边问,老板娘出国还没回来? 年根了也该回来啦。 明天就回来了,秦大坚没太好气地回答他。 德宽站在客厅里,只觉得眼花缭乱,秦大坚家的豪华出乎他的预料,他无心细看,再次定了定神,转过头对秦大坚说,我这个年是过不去了,你必须得把钱给我。 哎呀,秦大坚摊开两只手,你说你这个老德子,这是找上门来要钱啦! 不是跟你说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好,那今天我就要你的命。 德宽咬着牙根儿的话还没落,秦大坚的肚子上就顶上了一支枪——是的,一支枪! 枪筒有点长,枪托油漆剥落,枪身铁锈斑斑,但的确是一支枪,一支真的枪! 德宽原本想顶在他的胸口,可是自己太矮了,秦大坚又那么高那么胖,只能顶肚子上。 这是杆猎枪,里面是土火药和铁砂,要不了整条命也保证要半条,不信咱试试? 德宽的话说得又沉又稳。 秦大坚脸刷地白了,举起了双手——他看了太多的战争片和警匪片,套路都学会了,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德宽曾经是个多么出类拔萃的猎人。 老……老……德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真吓哆嗦了。 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让我过年,我就不过,咱俩一块儿都***的不过。 平时好脾气的德宽从来没这么凶狠过,脸上有些狰狞。 我给你钱,给,你放下,放下……从秦大坚的裤腿子里流出了一股液体,在光亮照人的地面上迅速蜿蜒前行。 德宽皱了皱眉,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又高又胖浓眉大眼的人:拿着钱我就走。 我给你,给你。 秦大坚忙不迭地点头。

德宽拎着一袋子钱高高兴兴进门,刚要对老伴儿说有钱了你放心去办年货吧,嘴张开话还没出口就被几个警察扑倒在地,伴随着玉玲和大豆小豆的尖叫,戴上手铐被塞进警车,连同他刚刚背回来的六万块钱现金——秦大坚家只有这些现金,说好了剩下的给他打卡上——在一片哭号中,被拉走了。

德宽性子毛愣,没有服的人,没有怕的事,也没有不会干的活,是长白山深处那一趟沟出名的能人儿。 夏天捉一条蛇,掐住蛇的七寸甩上几下把蛇甩晕,一只脚踩上去,这只手拽着蛇一撸,蛇胆就撸了出来,两个指头夹起来就扔嘴里吞下去。 过年杀完猪,顺手就用雪把猪下货搓干净了,冰天雪地之中不说半个冷字。 他尤其擅长打猎,小到野鸡野兔子,大到狍子、狼、野猪,甚至黑瞎子,没有他搞不定的。 冬天大雪之后是打猎的好季节,看着雪地上的各种脚印,德宽就能说出是什么飞禽走兽,什么时候路过,大约离这里多远。 这一点,整趟沟的人都服他。 所以即使在最困难的年月里,德宽家里也没断了肉。 吃不了的,要么埋雪里冻着,要么腌上,农忙时节拿出来下饭。

德宽性子毛,火一上来谁都敢打。 德宽的大哥人有点窝囊,主不了家,大嫂又懒又馋,每天沉迷于打麻将,家不管,孩子也不看,两个孩子都扔给德宽娘。 德宽娘要做全家的饭还要照顾俩孩子,累得不行,德宽看不过,劝了大嫂几句,大嫂恼羞成怒,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骂得他发了毛,动手打了大嫂两耳光。 这可捅了马蜂窝,他大嫂在他娘的炕上尿在炕上拉,他娘伺候了整整两个月,气得他娘把他撵出了家门。

但是德宽就听一个人的话,对一个人没脾气,这个人就是他的老伴儿玉玲。 玉玲老实巴交,性子出了名的好,别人都说她是半个木头,然而之于德宽就像笼头之于野马,卤水之于豆汁。 前年丈母娘过九十大寿,五个连襟一起喝酒,二连襟平时不孝,大家商量起老人的养老费,说得提一提,他出言不逊,坐在旁边的德宽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众人惊愕,德宽还要再打,玉玲早气得满脸紫胀,过来二话不说挥手给德宽来了同样一耳光,德宽马上俯首,老老实实跟姐夫道歉,剧情变化之快令人咋舌,众人皆偷乐。

说起德宽和玉玲的缘分,还有一段故事。 那年大队里苫房子,从山东来的老于说德宽你有媳妇没? 德宽忸怩,说我这么二愣子的人谁敢跟? 老于说你要是能徒手爬上房顶干完活再跳下来,我就给你说个媳妇儿。 德宽说当真? 老于说我说话从来算数。 德宽二话不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助跑了几步噌噌噌就爬上了屋顶,干活的人都站在房前抄着手看热闹。 只见德宽猫着腰站在倾斜的屋顶上如履平地,两手接起地上扔上来的草个子,拆开,扔下扎草个子的草绳,眨眼铺好,再接再铺,整个过程只见他的手起起落落如行云流水,不但有极高的效率还有极高的美学价值,令在场者叹为观止。 两袋烟的工夫德宽把一面屋顶上的草全部苫好,麻溜利索地跳下来站在老于面前。 老于哈哈大笑,说我表妹人很老实,刚从山东过来,你不准欺负她。 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结婚那天,全村人都去喝喜酒,吃流水席,大粗瓷碗喝老烧,大锅煮杀猪菜、玉米子,很是热闹。 德宽胸前戴着大红花,看着被大红花映红了脸的玉玲一个劲儿地傻乐,他发誓要对玉玲好,一辈子都好。 他果然做到了,玉玲跟着他,虽然没吃香喝辣,但没受过一丝气,没担过一分心,所有的,他都能摆平。 德宽父母亲去世之后,儿女们也都成了家,他说也该让玉玲孝敬孝敬丈母娘了,就和玉玲回了山东老家。 后来岳母去世,他又不愿意回东北了,因为封山育林,没有了额外的收入,单纯种地远不如在山东打工挣得多,就把儿女都接了来,在山东落下脚​‍‌‍​‍‌‍‌‍​‍​‍‌‍​‍‌‍​‍​‍‌‍​‍‌​‍​‍​‍‌‍​‍​‍​‍‌‍‌‍‌‍‌‍​‍‌‍​‍​​‍​‍​‍​‍​‍​‍​‍‌‍​‍‌‍​‍‌‍‌‍‌‍​。

这几年家庭变故让玉玲操碎了心,尤其今年手头钱紧,玉玲精打细算,老是担心钱不够花,还担心德宽为了要钱和人家打架,不停地嘱咐他人生地不熟,千万别和老板闹掰了。

本来德宽要给玉玲买个玉镯子的。 玉玲原来有一个玉镯子,儿媳妇在家里大砸特砸的时候,德宽摸起拖把抡过去了,玉玲忙伸手去挡,拖把杆正打在玉玲的手腕上,把玉镯子打碎了。 他多次跟玉玲说等钱要到手就给她再买一个,玉玲说自己早就不喜欢玉镯子了,戴着干活碍事。 他知道玉玲是怕自己心焦,这钱从年初就开始要,要到现在快一年了,越要越上火,他怎么能不心焦?

德宽的工资不低。 他人巧,又勤快,什么活都能干,尤其电气焊技术过硬。 在秦大坚的机械厂干住了,一是秦大坚的机械厂效益好,活稳定; 二是秦大坚会拉拢人。 德宽好喝两口,秦大坚也好喝两口,秦大坚经常让厨房炒两个菜,拉着德宽来喝两盅,德宽也没什么朋友,就把秦大坚看成自己的知己了。 这焊工本来就不好找,技术好的焊工就更不好找,像德宽这样活好又不计较待遇多少的就更不好找。 一般焊工都是干几年就走人——被人高价挖走了,你若想留就得出更高的价儿。 德宽从东北一来就在这厂里干,工资十几年就涨过三次,还都是秦大坚主动给涨的,德宽从来没提过要求。 秦大坚主动给涨了工资,德宽更觉得这个老板仗义,他干活就更用心,有想挖他的,都被他一口回绝。

德宽一喝酒话就多,有一肚子故事,这些故事新鲜,秦大坚爱听。 他最感兴趣的是打猎,尤其是打狼和套野猪,当然这也是德宽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儿,一说起来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打猎不能光靠打,那些飞禽和小动物可以用猎枪对付,大的野兽就得用陷阱和套子,陷阱挖在哪里,怎么挖,怎么伪装,套子怎么下,学问大着呢,这就是好猎手和一般人的区别。 长白山里狼多,小的像狗,大的常有百十斤重,像一头小毛驴。 晚上你走山路,远远地看着锃亮的两点绿光,那就是狼。 这些狼分成两种:一种叫“生狼”,一种叫“熟狼”。 前者从来没有跟猎入交过锋,没有见过“世面”,很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 后者跟猎人打过交道,是从猎人的枪口和圈套里逃过命的,警惕多疑,发现横在路上的一条干树杈子,都疑心是猎人埋伏下的圈套,忙不迭地用鼻子尖儿嗅来嗅去,一有风吹草动,就踮起脚,按原路返回……野猪皮厚劲儿大,一般猎枪打不透它,比狼难对付。 但是野猪蠢,一根筋,没有狼机灵,对付野猪要么挖陷阱要么下套子。 即使套住了,掉陷阱里了也不能立即捉,得搁几天,野猪受了伤,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了,才能用猎枪打死。 至于黑瞎子,一般人是不敢惹,那家伙劲太大,耳朵好使,鼻子也好使,但是视线不好,所以叫黑瞎子。 碰到黑瞎子你顺风儿拐弯跑,千万别爬树,别看黑瞎子那么大的块头,爬起树来特灵巧。 一般人不去惹黑瞎子,黑瞎子也不惹人,掉陷阱里或者中了套子那它也就没啥辙了……那老虎呢? 你见过老虎吗? 秦大坚听得入了神,酒忘了喝,菜忘了吃。 每当讲到这里,德宽就要先“吱溜”喝一盅,不慌不忙夹几筷子菜,细细地嚼了才接着讲。 我还真没见过老虎,老虎是森林之王,有派头儿啊,它有的是食儿,犯不着和人叨叨,离人远远的不打照面儿,所以顶多听听老虎啸,看不到老虎影儿……

五年前,秦大坚说德宽你看你们全家都打工,这钱花不了,不如放厂子里存着,我给你比银行高的利息,你啥时候用啥时候连本带利全给你。 德宽一听也是个理儿,就答应了。 没承想这两年家庭有了变故,他拿出所有的存款替再婚的儿子买楼房付了首付,还要养两个孙子。 俩孩子都读书,眼看手头的存款快花完了,就跟秦大坚提出来要把这几年的工资全支出来,秦大坚却说厂子货款要不出来,他手头没钱,几年的工资也是不小的一笔,让德宽宽限些日子,有了钱马上就给。 还拍着胸脯说有这么大一个机械厂在这里,你尽管放心。 德宽寻思着做人得讲义气,他跟着秦大坚干了这么多年,也得体谅老板,人家正难的时候,不能雪上加霜,自己手头紧一紧也就过去了,这事就拖了多半年。 偶然一次,他听外面人说秦大坚在东方花园刚刚买了栋临水别墅,六七百万,他就急了,又跟秦大坚说起了钱的事,没想到秦大坚翻了脸,说你要是觉得干不下去可以走人,德宽说那你给我钱我就走,秦大坚就说要钱也可以,五年的工资只能给三年的,愿意就马上给,不愿意就再等等。 两年的工资不是小数目,德宽咬住了牙根儿没答应,心里骂秦大坚不是东西。 冬至那天,德宽把秦大坚堵在办公室里再次说起钱的事,秦大坚态度强硬:要钱可以,还是只给三年的; 不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愿意干就走人。 德宽诧异秦大坚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今年厂子里好久不发工资,老工人走了不少,不知道秦大坚葫芦里卖什么药。 直到那天晚上,德宽才明白了秦大坚是想吃人不吐骨头。 他在家里琢磨来琢磨去,就想到了那杆猎枪,那年搬家,他把这支枪挖出来带上了。

枪被他拆零碎了,用厚厚的油布包好,外面再裹了层塑料袋,分别装在三个小铁盒里,埋在老家房后几棵大梨树下,那几棵老梨树有了年头,老得都不怎么结果了。 前些年派出所出通告,封林禁猎,收缴一切枪支弹药,包括土枪。 村书记到德宽家做工作,德宽痛痛快快地交上了两支枪,暗暗把他用得最顺手的这支拆了藏起来。 那时并没有想到还要打猎,只是因为舍不得。 别说上面不让打猎了,即使让,德宽也不打了,那个常年戴墨镜的瞎子说了,你命硬,拿你没办法,但是你杀生太多,会影响你的后代。 从此德宽就收了手,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信邪,但他信命,信瞎子的话。

可是面对警察的时候,德宽坚决否认自己带了枪——他前脚刚出门,秦大坚就报警说他持枪抢劫。 在派出所里,那个头发也灰白了的警察打发两个小警察把德宽从上到下搜了个遍,连内裤都让他脱了也没搜出把枪来。 德宽光着腚说他是说我身上这杆枪吧? 早知道他喜欢给他一梭子,人虽然老了,它还好使着呐。 两个小警察“扑哧”笑出了声,老警察板着脸说你老实点,德宽就不再言语。 他不但不承认持枪更不承认抢劫,他拿出一张欠条,上面写着已付德宽工资6万现金,还欠26万,落款是秦大坚。老警察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但没有为难德宽,还帮着他骂秦大坚不是东西,然后批评德宽说你真弱智,怎么能把工资存在老板那里,工资越攒越多,他就不舍得给你了,那都是些狼啊!

德宽出了派出所就给秦大坚打电话,秦大坚大为吃惊,你出来了? 德宽冷笑,我是套过野猪打过狼的人,你这样的还想玩我? 本来我不要利息了,派出所走一趟我改了主意,你好好算算,利息一分也不能少,卡号已经发给你了,半小时后若见不到钱,我一定跟你彻底了断。 秦大坚那边稍作沉默,接着说了一个字:好​‍‌‍​‍‌‍‌‍​‍​‍‌‍​‍‌‍​‍​‍‌‍​‍‌​‍​‍​‍‌‍​‍​‍​‍‌‍‌‍‌‍‌‍​‍‌‍​‍​​‍​‍​‍​‍​‍​‍​‍‌‍​‍‌‍​‍‌‍‌‍‌‍​。

德宽往家走时路过一个小区,小区靠街边人行道的那一面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每到夏天,整面墙都开满深红的丝绒般的花朵,好看极了。 现在虽然没有花和叶,但是那些藤蔓都还是密密麻麻地错杂缠绕在铁栅栏上,是另一种好看。 德宽一边走一边往那边张望,他不是在欣赏这面墙的美,他在想他已经拆成几段的猎枪分别扔在了哪一片蔷薇丛里,和已经过去的哪一个垃圾箱里。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些东西了,从秦大坚家出来,他就不想再见到那支枪了,即使那是他最喜欢的猎枪。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扫了一眼,是银行的短信通知,到账三十一万元。 他没有一丝惊喜,这是令他最厌恶的一次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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