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电影好看吗

关于上海的印象，得从一段城市宣传片说起：一位摩登女郎，衣着时髦长裙，穿梭在十里洋场，于灯火阑珊处，择一弄堂口小摊头坐下，吃着小笼包。这跟王家卫执导的电影《花样年华》中苏丽珍（张曼玉 饰）穿旗袍买小馄饨的场景一样，共同展现了上海的腔调。

当下，“腔调”一词多为褒义，指代一个人的风度、格调、情调。但在之前，“侬腔调老足了”算是句讥讽、调侃的话，用于形容你看不惯的人。结合穿华服吃小吃的场景，腔调的复杂性、多面性可见一斑。

它既可以指人的优雅，又可以指居民的市井气；既是对摩登都市的褒奖，又是对做作、嗲里嗲气之人的嘲弄。腔调的这种复杂性，被沪语喜剧电影《爱情万岁》较好地呈现出来。

本片由徐峥监制，90后新人邵艺辉担任导演、编剧，徐峥、马伊琍、吴越、倪虹洁、周野芒、黄明昊、宁理等主演，已于12月24日登陆国内院线，豆瓣评分徘徊于8.1、8.3分之间。

影片讲述上海爷叔老白（徐峥 饰）与三个性格迥异、经历不同的女性间的故事：单亲妈妈李小姐（马伊琍 饰），老公失踪的富婆格洛瑞亚（倪虹洁 饰），前妻蓓蓓（吴越 饰）。与其说是“爱情神话”，不如说是“情爱絮语”。

为何一部多数时间狂飙上海话的电影能获得观众如此高的评价？这或许跟本片传递出的腔调有关。

优雅与市井并存的海派生活

钢筋混泥土都市森林，是我们对上海的第一印象。可国际化大都市的金属质感，仅是上海的一个方面。除徐家汇商业中心、人民广场地铁站、外滩对面的浦东新区之外，梧桐树点缀的悠长马路、里弄摊头拼接的居民菜场，亦是上海最亮眼的人文风景线。

上海的马路很窄，却能装得下人生百味。校车在这里停泊，路边咖啡店、奶茶店可供歇脚，好友老乌（周野芒 饰）骑车而至，将脚踏车往梧桐树边一靠，便抽出半小时与老白喝一杯咖啡，聊聊自己与大明星索菲亚·罗兰的邂逅，这便是小市民的惬意。

即使谈到柴米油盐这些小事，上海人也能为其蒙上一层浪漫光晕。影片开场，老白的小资情调便溢于言表，但这并非装腔作势，而是与生活靠拢。

自称杂家的老白，平日里教人画画，这是生活的“远”；大清早，他骑自行车去杂货铺购置生活用品，还跟街坊邻里分享厨房小妙招（红烧肉里加啤酒），这是生活的“近”。在这好远又好近间，上海市民的优雅跃然银幕。

影片最凸显市井烟火气的地方，源自两位上海老演员的倾情演绎——张芝华饰演的老白妈妈，以及吴冕饰演的李小姐妈妈。

上海老阿姨出场，自带话题。讨论最普遍的，还是房子、住所、婚恋关系等问题。

白母看到李小姐从儿子老白屋里出来，还带着个“拖油瓶”闺女，便让老白赶紧把房子过户给孙子白鸽（黄明昊 饰）。老白本就是离异人士，相中的对象又是个离异的，倘若鸠占鹊巢，房子给了外姓人，那真“死蟹一只”了。

李母出场，是在李家老宅内。走廊里的她骂骂咧咧，把女儿李小姐跟别人家的闺女作比较：人家闺女在浦东给妈妈买房子，自己女儿离婚不说，还把外孙女带来跟她挤在这环境污龊的破楼里。

此外，饮食也是两个老人最关切的点。白母用小盒子装食物带到儿子家，李母因女儿丢了放在冰箱的隔夜菜而喋喋不休。这些细节都是对上海小市民真实生活的影像捕捉。

如果上海底层居民的腔调由生活的优雅和柴米油盐里的市井气构成，那么“魔都”上海的腔调则由寻常百姓家和色调绚丽魔幻的大都市组成。与黄绿色调的上海老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声色犬马的KTV包厢。

由此，对生活腔调的聚焦，变成了关乎男女情爱腔调的讨论。

倒错与随性并重的情爱絮语

老上海人眼中的腔调，符合这一语境：当男孩子说话矫揉造作、嗲里嗲气，像个女孩子，抑或女孩子的行为像个男孩子，那么这样的人也可以用“腔调”一词加以嘲弄。

白鸽成天描眉画眼，对化妆品、皮肤保养的知识储备比女生还多，对此老白指责儿子像个“娘娘腔”。同时，老乌也看不惯白鸽女友洋洋（王影璐 饰）的中性造型，称其“不男不女”。男女性格特征上的反差、倒错，与影片男女情感观念、视角的错位相照应。

《爱情神话》的主角是男性，可老白却被三个女性角色拿捏得死死的。

从事广告业的李小姐是个女强人，独立、精致、理性是她的代名词。作为老白心心念念的摩登女郎，李小姐对待感情的态度较为冷静。李小姐的名牌鞋Jimmy Choo被老白弄丢了，为不让老白有所亏欠，她谎称正版为淘宝货。为何？

一方面，李小姐想照顾老白的面子，想要弥补损失的心意她收下了，但这鞋子“不值”这个价；另一方面，还鞋这一行为类似于王子给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属于定情的范畴，李小姐斟酌再三，还是觉得不合适，毕竟双方都有家庭要养，不收鞋也是对老白表白行为的拒绝。

此段关系中，女性以沉稳的思绪回应着沉溺在幻想之海的男性。天台上，李小姐告诉老白：“换成我年轻的时候，最吃这一套了。”言下之意，步入中年的人，只能叹一声“罗曼蒂克消亡”了。

格洛瑞亚像个“海后”，对外宣称自己的丈夫被绑票了，辗转于不同男人身边。“有闲有钱，老公失踪，不要太灵哦”是她的人生格言。这也成了她跟老白玩暧昧的基础。

饭桌上，格洛瑞亚被嘲笑是条野猫，专找剩饭（老白，离过婚的男人）吃。对此，格洛瑞亚一笑而过，并与老白发生一夜情后反客为主，以买老白画作为由，给了老白一笔钱。“嫖客”主动买帐不说，还由男性变成了女性，这顿操作尽显格洛瑞亚的风情与不羁。

自称“上遍所有商学院”的她，既用商业头脑实现了财富自由，又暗指她将男性玩弄于股掌间。“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谈刺激不拘泥关系，格洛瑞亚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

第三位女性蓓蓓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我只不过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以男性的思维去控诉男性的小肚鸡肠：因一次婚外情，老白与蓓蓓离婚。对此，蓓蓓有些埋怨，但她也没有拘泥在过去那段情里，而是通过跳探戈舞充实自己的生活。

相比之下，老白则温吞得多，做事情犹疑不决，不果断、不干脆。男性反倒成了婆婆妈妈的存在。

饭桌上，三个女人还调侃起当下国产影视剧中的女性角色，不是狐狸精，就是家庭主妇，而且好女人的结局只有一个，嫁个好男人。这一段以老白代表中国男编剧（字幕显示导演）为她们道歉作结。

同时，《爱情神话》又表达出“不能承受的爱情之轻”的主题。

老一辈眼里的爱情是一见钟情、命中注定、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一句话总结：于茫茫人海间，仅看了你一眼，便相守一辈子。相遇的短暂性与情爱的永恒性融汇在一块，但片中的爱又像浮云般飘忽不定。

影片故事有些琐碎，结尾也没有落在类型片的“终成眷属”“分道扬镳”上，而是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几个人一边看着费里尼的老片《爱情神话》，一边吐槽昏昏欲睡、不知所云的情节。有趣的是，一些观众对邵艺辉执导的这部《爱情神话》也是这般观感。

导演、编剧邵艺辉

片中出现的“红拂”“夜奔”，指代民间传说“红拂夜奔”。故事讲述李靖与隋朝司空杨素家伎红拂私定终生，路遇虬髯客。虬髯客有意于红拂，但在得知李靖、红拂的关系后，三人结拜兄妹。手足情、爱情间的游移感，亦体现在电影《爱情神话》中。

轻飘飘的情节，随性的情感关系，构成这段上海爱情故事的腔调：当下情感关系中，谁也不是谁的谁，在一起就珍惜，不在一起就放弃。

捏造的与真实的私人回忆

有人这样概括王小波小说《红拂夜奔》的故事：李靖与红拂逃离洛阳城，王二证出费尔马定理。可在王小波眼中，逃离、验证不是重点，重点是关于逃离、验证的期望。逃离成功后的李靖成了大将军，王二也入了体制，可他们却成了无趣的人。

人为过程而活，而不是为结局而存在。前者是鲜活、灵动的，后者是一潭死水。这一观点，与《爱情神话》中的老乌不谋而合。

老乌活在过去的幻梦里。老乌自诩影迷，声称曾去过电影之都罗马，还邂逅了意大利女演员索菲娅·罗兰。一开始，老白也觉得这是假的，直到老乌死后，他才发现这可能是真的。真假与否，不是我们要讨论的点，我们要分析的是老乌的死亡时刻。

得知索菲亚·罗兰生命垂危的消息后，老乌一夜之间驾鹤西去。讽刺的是，第二天索菲亚·罗兰安然无恙，明星的“假死”换来老乌的“真亡”。

老乌一辈子无儿无女，却成天跟老白聊着自己曾经的艳遇。他是活在神话幻想里的人，需要哄骗着过活，一旦神话消亡、期望破灭（索菲亚·罗兰的“死讯”），老乌的精神支柱就彻底坍塌了。

老乌对幻想的期冀，与老白现实里的辗转，构成人们精神世界的腔调：真真假假，才是生活的底色；倘若只有真或只剩假，要么太无趣，要么太悬浮。

就像观众看完《爱情神话》后的感动：有些人因其真实的情感表述而感动，有些人为老乌那段似真似假的回忆潸然泪下。

对于这座城，老乌也没什么留念。停自行车，喝杯咖啡的时光，河南保安也是不允许的，还操着蹩脚的“洋泾浜”赶他这个老上海跑路。操着南腔北调的上海，被外乡人排斥的本地居民，以及不怎么说上海话的当地年轻人（白鸽的台词以普通话为主，夹杂沪语方言），让上海成了老乌无以栖息的“魔都”。

虽说《爱情神话》情节编排上有些杂乱，让观众很难有落脚点，但本片依旧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片。特别是对都市中年人的情感表，以及海派影像的呈现，尤为可贵。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