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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电影剧情「详解」

2022-03-27 19:11 作者:每日豆瓣 围观:

本文作者“普鲁斯特蓝”,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豆瓣日记: 棺材

Not to be reproduced via Rene Magritte

声音1:起初,她只在地铁口附近卖煎饼,五块六块钱的煎饼,夹着鸡蛋、火腿或培根,再撒上一小撮葱花、蘸两下黑黢黢的酱料,生意好的时候,一早上能卖出去几十个。大概是因为她的煎饼味道着实一般,比起同一条路上的其他早餐摊点,她的生意向来都算不上红火。我每天上班正好要经过她的摊位,就一直都照顾她的生意,她总多给我放一个鸡蛋。单单靠着惨淡的煎饼生意,她在北京很难生活下去。这就有了她后来的几份营生。

声音2:那后来呢?

声音1:她来北京之后,结交了单元楼里的几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中老年妇女,平时闲着就会约在一起打打麻将,扯些家长里短的。她是听了隔壁老太太的建议,才决定自己做二房东的。她把自己原本就已经逼仄不堪的房间再打上隔断,勉强分出来两个卧室,其中一间用来出租。因为价格不是很高,所以还挺抢手的。我记得我当时来看房子的时候,有好几个姑娘都想租,之前住的姑娘租约到期那天上午才刚刚搬走,当天下午就有大概四、五个来看房子的吧。房租不是要押一付三吗,我手头的钱不够,就跟阿姨说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押一付一。我当时心想自己没可能了,就到别处找房子,没想到她给我打电话说同意租给我,让我自己打印合同找她去签。我就这样成了她最新一任的租客。

声音2: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很令人放心的样子,我要是房东阿姨,我也肯定租给你了。

声音1:别贫……不过这跟她后来告诉我的理由差不多,她说我是大学生,又看我和和气气的,另外几个姑娘一看就比较事儿,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年轻人折腾,没多想就决定租给我了。

声音2:阿姨这么大个年纪了,为什么独自来北京呢?

声音1:说起来很奇怪,这完全是为了她儿子。当年他儿子突然辞去了老家稳定的工作,说要跟人北上打拼,那种口吻不是打算和她商量,仅仅只是告知她而已。他就这样离开湖南老家来到北京工作。儿子走后,她一个人住在小县城里,非常惶恐,明明还没到五十岁,却已经有了空巢老人的危机感。于是她下定决心,把老家的饭馆营生和人情关系一概都甩得干干净净,拖着一箱子和一麻袋的被褥行李坐上进京的绿皮火车,她的人生在四十九岁这个关头被截然分开。她儿子并不希望她来北京,但木已成舟,他总不能把老母亲一个人送回老家吧,于是就帮她在现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她藉此开始了她的北漂生活。我在家里闲下来的时候,总听她跟我说起她儿子,收入如何如何可观啦、住的小区如何如何高级啦、工作如何如何体面啦,一开始我还挺认真地回复,后来她总是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我就随口应和过去了,可是她并不在乎我不耐烦的神情,两眼放光,像是幸福版的祥林嫂。

声音2:那她为什么不跟她儿子一起住?

声音1:这就更奇怪了。我们现在住在市中心一个极其破旧的小区里,上世纪遗留下来的低矮楼房群十分隐蔽地藏在高楼之间,就像热带雨林中的一片低洼的泥淖那样,连清晨的太阳光都要迟到好一会儿才能照进来。身处在这片土灰色的建筑当中,总觉得连空气也像结着蜘蛛网,每天出门走在路上,从小区门内一脚踏到门外,视野顿时就开阔了,有一种迈着时代的步伐从九十年代跨过千禧年走入新世纪的感觉……不要吐槽我的这个比方,你感受一下就好。她儿子住着那样好的房子,却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我也纳闷,但不方便多问,她也从不在我面前抱怨这些,自得其乐的。

声音2:会不会是因为她儿子的女朋友?她儿子有女……有对象吗?

声音1:有的,但是她们之间有没有龃龉我就不清楚了。我记得有一次她欣喜地告诉我,她儿子和女朋友要出去旅游,让她周末过去帮忙看房子。我想她大概是觉得总算能和儿子的生活更接近一些了吧,所以才那么开心。她徒步大约两公里才走到附近的地铁站,换乘三趟地铁后终于到达儿子住的小区。进电梯的时候,她担心自己记性不好,就像女巫念咒语似地不停默念着门牌号2301,一边看着电梯里闪光的红色数字渐次熄灭。儿子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消防栓里,她打开消防栓时被开关弹了一下,被吓得猛地缩回手,她觉得自己像个贼。不过好歹是进去了,那种做贼心虚的错觉早就被儿子予以她的骄傲和自豪抵消得荡然无存。受这次看房经历的启发,她又发现了一条生财之路。

声音2:然后?

声音1:家政成了她来北京做的第三份兼职。

声音2: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声音1:哎……不知道是钱改变了人呢还是钱加速了人的本性的暴露,自从做了家政之后,阿姨就变了个人似的。倒也不是因为她靠这个赚了多少钱,而是因为她接触到了更多的有钱人。我最近不是下班后故意留在公司一段时间,走得很晚吗,其实就是怕她缠着我讲她做家政的见闻,说起她去的高档小区,说那些上流社会——对,她的确用了“上流社会”这样的说法,你现在的表情和我当时的表情是一样的——的人都是喝好几千的上等茶叶、坐好几万的真皮沙发、开好几百万的豪车云云,说别人如何有钱也就罢了,还不忘轻贱一下穷人,语气间的倨恭之别显然表明,她已经把自己不自觉地划分到有钱人的那一边去了。

声音2:本性如此吧,她以前不也跟你炫耀她儿子很有钱吗?

声音1:不太一样,因为她跟我说起她儿子的时候,我看到的更多是母爱,其他市侩俗气的东西倒没觉得。可能是她太爱她儿子了,一个母亲眼里只有她儿子的那种心情,你总不能指责什么对吧?不过,她儿子都这么大了,而她的爱还停留在对待婴幼儿的那种阶段,是有点不太合情理。

声音2:我只听你说起她和她儿子,那她的丈夫呢?

声音1:说起来挺惨的,她结过两次婚,可是两任丈夫都死了。她和第一任丈夫结婚后七八年,他就得了喉癌,住院化疗啊、请人做法啊什么的折腾了两年,最后还是死了。结婚七八年都没能让她变老,这两年却直接加速了她的衰老。因为医生告诉她,她丈夫得喉癌的很大原因在于他天天嚼槟榔的恶习,此后她对槟榔深恶痛绝,仿佛槟榔就是杀死他丈夫的凶手。可是她哪管其实是她丈夫自己恶习难改导致了他的死亡而不是无辜的槟榔本身呢?这种偏激给她和她儿子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有一年秋天,因为突然降温,她特意去小学给儿子送衣服,正好撞见儿子和同学在一起嚼槟榔,当场她就气得大哭,打了他好几个巴掌让他把槟榔吐出来,然后又揪住他的耳朵使劲儿往地上摁,耳根子都都给揪出一根根的血丝来了,嘴里还一直骂他是个没爹养的孤儿,说他学流氓嚼槟榔对不起列祖列宗云云。他儿子那会儿才上五年级吧,从没挨过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要面子了,这下子当着好几个班的学生的面被***妈这样闹腾,他气不过,满脸通红,两个鼻孔发出沉重且急促的呼吸声,憋着一肚子委屈和火气,终于要爆发。然后母子俩就这样跪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扭打撕扯在一起,又哭又闹。年轻的女老师哪里见过这些,吓得跑下楼叫了几个男老师过来劝架,好一会才消停。自那以后,母子俩之间就越来越冷淡了。

声音2:事实证明,想让一个湖南人一辈子都不嚼槟榔是不可能的,也难怪他儿子现在不想理她。

声音1:欸,你别这样消解人家的苦难啊。

声音2:抱歉,我的错。话说阿姨跟你讲这些的时候,是怀着愧疚和悔意的吗?

声音1:嗯,她觉得特别后悔,边说还边抹眼泪,好像这是一种告解,可以帮助她赎罪似的。我虽无心充当宽宏大量的神父,但看着泪痕爬在她那张并不年轻的脸上,也还是会觉得挺心疼的。有时候细想,她对我也挺好的,做了夜宵会分我一些,夜里怕我冷主动要借给我一床被子,她还开玩笑似地说我要是再大个几岁做她的儿媳妇该有多好之类的……你别笑,我可没这个想法,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声音2:好吧,我不笑了,你继续说。

声音1:第一任丈夫的故事就算翻篇了,直到她遇到第二任丈夫。他是一个竹胶板厂的工人,那个竹胶板厂在离县城不远的郊区,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小村庄吧。他们是经一个村县通的媒人介绍相亲认识并结婚的。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他就掉进村头的冷水井里淹死了,死得很蹊跷。

声音2:她丈夫是住在村里吗?我以为他们都住在县城里。

声音1:你以为的是对的,他们的确都住在县城里,所以说这很蹊跷。阿姨说其实那并不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甚至是一条需要绕很大一圈的远路,他本来应该直接取道207国道,顺着水泥路骑摩托直接开进县城,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就一直都走那条路了。日头一落山,竹胶板厂就收工,劳累了一天的他会一个人骑着摩托回家。那天和往常一样,他的工友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收工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工友还说,那天他走得要早一些,但是他压的竹胶板子和平时一样,做工是全厂最好的——阿姨在复述丈夫工友这番话时的神情还特别骄傲。

声音2:那他为什么要绕道走呢?难不成是去见什么人?

声音1:他没什么亲戚、朋友,在村里一个人做些零工,没结婚,也捱到了而立之年。后来经人介绍,说县城里有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也就是阿姨——要相亲,他就去了。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他搬到县城去之后,村里的老房子几乎就荒废掉了。这就排除了去见亲戚朋友的可能,而他也并没有和工友们在收工之后的时间里有过任何来往。可阿姨说他的确是为了去见什么人。

声音2:唔……她丈夫不会是出轨了吧?

声音1:那倒不是。阿姨说,那口冷水井附近住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和阿姨儿子年级相仿,那时候正在上中学。据说早些年这个男人和他老婆一起去广东打工,积年累月勤勤恳恳地也赚了些钱,他就说想回老家,可是他老婆看惯了外面的世界,嫌老家太穷不肯回来,双方争执了很久,最后还是闹掰了,两人离婚后,他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赚的钱差不多都给了他老婆。他打工的这些年落了一身的毛病,身子不大好,没法做太重的体力活,就在家里头养猪、养鸡,临过年了就请人来帮忙杀猪,有时候能卖不少钱,但有的年份又收入寥寥。另外,因为这些年他跟老家的人情往来也断了,又没啥钱,回来后没什么朋友来拜访。阿姨说她丈夫小时候和那个男人是要好的玩伴,知道他回来后就天天去那儿看望他,还帮他收拾猪圈,打扫卫生,那阵子他回家之后,身上都会有一股粪便的恶臭,让阿姨很难受。可能是他太心地善良了吧,见到谁都想帮一把——这是阿姨的原话。

声音2:那后来他怎么就掉进冷水井了呢?

声音1:无从得知,阿姨后来去冷水井找过那个男人,问了些情况,那个男人表情很凝重,支支吾吾地不大言语,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欲言又止的,话只说半截儿就停住,然后左顾右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两个孩子也目光躲闪,问他们话呢都不回答,像哑巴似的。这不得不让阿姨怀疑是这个穷“鳏夫”(阿姨的原话)贪图她丈夫的钱财才把他推下冷水井的。不过从逻辑上说这显然是不成立的,一来当时她丈夫身上并没有带什么钱,他没有作案动机,二来那个男人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把她丈夫从那么高的井沿上推下去,这种作案手法也不太可能。

声音2:继续说。

声音1:更奇怪的是,他的尸体也没能打捞出来,没办法做尸检,于是这就成了一桩悬案。后来官方给的说法将这起事故定性为意外,说是她丈夫自己失足跌下去的。她一开始不肯接受,后来就慢慢释然了。

声音2:命途多舛,时运不齐。不是说井沿很高吗,那他怎么失足跌落的呢?

声音1:我觉得是自杀,但我没敢这么跟阿姨说。她心里应该也明镜儿似的吧,只是故意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虚幻的假象。可是听她讲起第二任丈夫的事情时,她显然是惋惜那段快乐的时光的。他们是相爱的吧,至少阿姨是深爱着他的,而且那阵子她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基本不会待在家里,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的龃龉。他们两个人勤勤恳恳,一个在县城做饭馆生意,一个在竹胶板厂做工人,在谁看来他们都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两口子。她丈夫为什么会自杀呢?还要特意到那口冷水井投井自杀?我想不通。

声音2:她没找第三任丈夫?

声音1:没有,第二任死的时候,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而且她对第二任爱得太深了吧,一直都在他死亡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不过她的确是找过几个玩伴,都不太认真,最后像是看破了红尘,就不再奢望生命里再出现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所以啊,她老跟我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何如何。有一次我不是收了好几箱快递拿不回家让你帮忙吗,你走之后,阿姨很严肃地跟我说以后不要带男生回来……

声音2:哈?难道我看起来很不老实本分吗?

声音1:你别误会,阿姨不是针对你,我觉得她可能有厌男症,毕竟她经历了这些,我也能理解。

声音2:嗯,我也能理解,没想到《故事会》里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声音1:故事还没结束呢。你还记得去年年底有一天天气冷得反常吗?我们那天甚至开玩笑似地说,在误差小于十年的范围内,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语言是成立的。没想到,那天早晨真的成了她的世界末日——也没那么严重,可以算是末日来临的前兆吧。在那之后,事情就慢慢变糟糕了。

声音2:我很好奇,又发生了什么?

声音1:那天因为天冷,她起得比往常都要晚,几乎是错过了最佳的摆摊时间。等她收拾熨帖在老地方摆好摊之后没多久,一辆银色的东风日产小轿车驶过来,恰好停在挡住她摊位的地方。她不是着急么,本来就起晚了,现在又被小轿车挡住摊位,心想这生意还怎么做,手里还戴着满是粉末和油渍的塑料手套,就冲到小轿车前面拦住司机,让他把车开走。谁知这司机也不是善茬,说这本来就是给人停车的地方凭什么他不能停,怎么也不肯开走。她可能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吧,这个是我猜的,她跟我说的时候直接跳过了这个环节,故事直接跳到了司机砸了她的摊子、两个人扭打起来、最后她被推倒在地这一步。

声音2:唔,这也太可怕了……

声音1:不过阿姨肯定略有夸张啦,那个司机应该没有砸她的摊子,而且按阿姨的性格搞不好是她自己先动的手……不过一个壮年男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一个小老太太,不管是不是阿姨先动的手,也完全不能给这个司机的行径以任何合理化的可能。然而还有更惨的,阿姨的一只手被摔成了骨折,但那个司机完全不管不顾,直接开车走了,还是路过的行人帮她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

声音2:这还是人吗?她报警了吗?

声音1:报了,但那个司机一直推诿,说是她故意用小推车刮擦了他的小轿车,他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已经算好的了。她实在无奈就放弃了追责,自己掏钱住进了医院。

声音2:如果司机说的是真的……算了,我持保留意见。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自己掏钱住院呢?她儿子难道冷漠到连***妈的医药费都不肯出吗?

声音1:你别激动,其实阿姨压根就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儿子,她怕儿子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负担,宁肯自己默默受罪。那阵子我还偶尔去医院看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见我来了就很高兴,让我吃水果啥的,好像我是她女儿一样……可能是我太年轻,我实在没办法理解她的这种心理,反正我是坚决不会生孩子的,更不会忍受这种孩子觉得自己是累赘的担忧。一个女性,已经被生活伤害成这样了,颤颤巍巍地活着,却还在为这种事情受罪……我觉得她最惨的不是遭遇了打架和骨折,而是终日活在了担心儿子嫌恶自己的这种负担之下,这也更坚定了我铁丁的决心,我绝对不要让自己活成这样。

声音2:你不是说自己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吗?怎么又要做铁丁了?

声音1:矛盾吗?

声音2:丁克是双收入无子女的意思,你好歹得结婚才有双收入啊。

声音1:……那就不婚不育主义者吧。我以前还有点不太坚定,偶尔——我是说偶尔,频率非常非常低的那种——会觉得生养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阿姨的遭遇直接抹杀掉了我这个想法。

声音2:哎,我倒不至于因为别人的不幸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各有各的不幸吧。我只能说阿姨的遭遇太惨了,这可能是我最近听过最惨的故事了。

声音1:别急,还有更惨的。她这一骨折不要紧,这下她的煎饼做不了了,家政也没法做了,她平时又没交过医保,就单单靠着收我这一份房租也只能勉强支付医药费和住院费……

声音2:阿姨不会是想不开吧?

声音1:那倒没有。不过她经过这么一折腾之后,经济实在拮据,连最基本的生活开销都成了问题。无奈只好又想了个办法,在自己本来就不宽敞的那半个房间里再添一张床租出去,这样就多了一份收入。

声音2:一间房住三个人?你不介意吗?

声音1:她一开始告诉我要多住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介意,我心想反正我自己单独住一间隔断,她房间多住一个少住一个对我影响不太大。当时我压根就没想到会有后来的糟心事。租房信息发布出去之后,来看房子的人还是很多,毕竟在这个地段房租能这么便宜,是非常有诱惑力的。第二天就搬进来一个姐姐,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脸圆圆的,不怎么说话,穿得也比较朴素,看起来挺老实本分的样子,可能阿姨就是看上这些了吧。一开始是她主动来和我聊天的,非常热情,像是我们是已经认识好几年的老朋友似的,她这种熟络会让我觉得有点越界,但我心想她大概也是好心,也很热情地回应她。我得知她在一家外企工作,因为竞争压力非常大,她平时会利用一切休息时间来学习新知识。后来,她也讲一些熟络和热情的客套话,我很惊讶一个年轻人对这种成年人的话术体系掌握得如此熟练。我当然挑不出毛病,只是隐隐觉得不够诚恳,直到有一天,她在微信不停地给我发消息,说天气冷了让我多穿衣服保暖,可是那时我在公司上班,一来公司有暖气我根本就不会冷,二来就算我冷我怎么多穿衣?请假跑回家去拿吗?热情过头就有点虚伪了。

声音2:哈哈,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可爱吗?人家说不定心想,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而且除了虚伪,还有另一种可能。

声音1:什么可能?

声音2: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就是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为他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说一些不合常理的话,然后沉浸在自己这种为爱情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自我感动里,其实对方只会觉得你这个人很虚伪、做作……相信我,这种蠢事我做过不少。

声音1:不是吧,我觉得被你暗恋的人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他——我不是故意要打击你——并不想回应你,但也绝对没有严重到认为你虚伪……而且我凭着我的直觉可以肯定,那个姐姐绝对不是第二种可能。

声音2:哈哈没事,我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我还是挺佩服那个姐姐的,上班之余还能看书学习,努力上进,活到老学到老啊。不像我,年经轻轻就丧失了生活的斗志……

声音1:是啊,我也很佩服她的,她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来,简单洗漱之后就开始挑灯夜读,学习到凌晨一两点才关灯睡觉。但是每天开灯到那么晚,阿姨就不乐意了。一开始阿姨还很善意地提醒她,让她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她不听,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发生几次之后呢,就渐渐发展成了阿姨命令式地要求姐姐关灯,而且关灯时间越来越早,有一次才八点半阿姨就说该睡觉了不许开灯了……姐姐哪里管这些,自己买了个台灯照样学习……

声音2:那你呢?那么早熄灯,你没关系吗?

声音1:我其实还好,我睡得很早,我也理解阿姨为了生计需要早睡早起,但是姐姐也需要学习啊……最难受的是,她们俩都找我来吐苦水,阿姨跟我说她的生活艰辛不易,姐姐跟我说她的工作压力山大,两个人彼此从不交流各自的想法,只管把我当成是树洞了,东拉西扯的。有时候,阿姨做了什么吃的,就会特意叫我一起吃,从来不喊姐姐一起,姐姐呢也一样,有什么东西都只和我分享……处在这个修罗场之中,我着实很难做人。我想我有点理解分裂症了。

声音2:这就是和房东住一起最大的坏处,他们总把自己当成主人,把租客当成客人,觉得房子是自己当然要自己做主,连熄灯时间都要严格把控……比起这种,我还是觉得冷冰冰的契约关系比较舒适,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花了钱,我就应该做主。

声音1:有利有弊吧,那种契约关系未免太人情淡漠了些。阿姨其实给了我很多鼓励,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不在北京了。你还记得我们刚来北京那会儿吗,我那时候情绪特别低落,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想要放弃,就跟阿姨说我不想待在北京了想把房子转租出去。阿姨就跟我说,这些情绪她当初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有过,但她都咬牙挺过来了,事后想想那些其实都是小问题,总会解决的。然后她就跟我说了她的很多经历,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倍儿矫情,跟她经历的这些甚至可以称其为天灾人祸的遭遇比起来,我真是幸运太多了不是吗?我这样说是不是有比惨的嫌疑?你还点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阿姨待我不薄,我要是抛弃她了,她一个人有点可怜。谁能想到,我一个泥菩萨过江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要拯救别人的心态?

声音2:那你们仨后来怎么样了呢?一直都处于这种状态吗?

声音1:后来更加恶化了,我经常听到阿姨当着姐姐的面儿在电话里哭诉姐姐的不是。姐姐一直都是行动派,嘴上从不反驳,但行动上却一点儿也不饶人,有时候她加班回来的时候阿姨已经睡了,她开关房门的时候就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或者是把台灯和电脑屏幕调到最亮,完全不管阿姨。结果有一天晚上,阿姨把门从里面反锁了,姐姐回来的时候打不开门,就给我不停地发微信、打电话,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睡了,手机也调成了静音,没办法进门的姐姐失心疯了一样狂拍房门,还一直大喊开门,那声调在午夜的静谧之中显得极其不和谐。被吵醒的我赶紧去给她开门,她气冲冲地进来,然后把房里的灯全都打开,开始破口大骂,阿姨被吵醒了,两个人就这样吵了起来……没想到阿姨第一次将忿恨付诸行动,也成就了姐姐第一次将怨怼付诸语言。我当时特别累,丝毫没有要劝阻她们的意思,我想这地方没办法住下去了,我一定要搬出去。

声音2: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声音1:我一方面想,长期处在这样的负面环境下,会对我的情绪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另一方面,又觉得大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也不想抛下阿姨。于是我就问姐姐,她是否打算搬到别处去住,她说她不能走,这里是她能唯一能付得起房租的地方了。我就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声音2:你为什么不搬出去呢?

声音1:我不知道。我现在仍然和阿姨还有姐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无论她们彼此有多么想把对方撕裂,两个人也还算是相安无事,表面和和气气的,阿姨再没有付诸过行动,姐姐也再没有付诸过语言。我呢,一直处在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里,总觉得哪一天就会全然地塌下来。我现在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搬出去。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节外生枝,我没有什么力气再和这操蛋的生活缠斗了。不知道是不是来北京时间长了,我当初那股矫情劲儿早就被磨掉了,换做刚来北京那会儿,遇上这种事,肯定早就受不了打包回家了,现在呢?

声音2:我觉得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这些人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人生里的,你为什么要为了她们让自己受委屈呢?你稍微自私一点就不会这么难以割舍了。

声音1:你说得对,我需要多考量一下自己的利益,做个粗糙的利己主义者。

声音2:哈哈,粗糙可以,但绝不能油腻。今天这个故事也太长了吧,不过还挺有意思的,你看你才来北京多久,就把生活过成了《故事会》。

声音1: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但我突然又想起一个插曲,之前忘了说。车还没来,你要继续听吗?

声音2:没事,你继续说吧。

声音1:还记得住在冷水井旁边的那户人家吗?最后就只剩下男人一个人,他的一双儿女中学毕业后就去广东投奔他们的妈妈去了,好几年没再回来,只在过年的时候会给他打点钱。那个男人一个人在破旧的小木屋里住了几年,身体越来越糟糕,猪早已不养了,养的几只鸡也常常让黄鼠狼给叼了去。约莫是再也无法忍受孤独和痛苦了吧,在一个夜色清辉星空疏朗的晚上,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气力爬上了那口冷水井高高的边沿,然后纵身跃了下去。大概过了很久,一个刚好在附近砍柴的村民想到他这里要口茶喝,到处没找到人,却只在井口看到一双绿到发黑的军胶鞋,才知道这人是跳井死了……最蹊跷的是,他的尸体最后也没有打捞出来,连根骨头都没有找到。阿姨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在那之后她又转而言之凿凿地宣称,当年一定是那个男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尽管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动机。她自欺欺人,后来索性搬出封建迷信那一套说辞,把整件事情归咎到生死轮回和因果报应上去了,她说被那个男人害死之后,丈夫的魂灵就一直盘桓在冷水井旁不肯散去,男人害怕那魂灵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来找他勾魂索命,夜夜担惊受怕,最后终于一头扎进那口冰冷、幽暗、深不见底的冷水井以死谢罪。当然我完全不相信她这套说辞,我也暗自揣度过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想了很久也没有合适的解释,后来觉得这件事困扰到我了,就不去想了。不过,当时第一次听到阿姨跟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冷冷的空气包裹着我的周身,就好像……好像我也掉进了那口冷水井似的。现在我又跟你复述一遍,我还是觉得很压抑,透不过气。

声音2:这么多人跳井,还捞不到人,那口井该不是被诅咒了吧?

声音1:你怎么也讲这些迷信,别忘了我们可是唯物主义者。这并不是什么午夜凶铃的恐怖片剧情。据说那个村落渐渐的也没什么人了,村民们都想办法住进了县城。那口井后来也被封了,旁边的老木屋空无一人,庭院已经长满了杂草,春夏秋冬,都是一派萧条肃杀的景象,被贼光顾过几次后,窗户玻璃什么的都被偷走了,光秃秃地暴露在山头上。唯有堂屋里还摆放着两副还没上漆的棺材,整整齐齐的,竹篾编织的席子和红蓝相间的纤维布叠在一起盖住顶盖。按理说,那两副棺材是他离开广东后回到老家才找木匠定做的,南方的农村不是有这个做“寿材”的迷信吗,都兴早点给自己备好棺材,这都不要紧,可是那时候他明明已经和妻子离婚了,他也知道妻子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为什么还要做两副呢?做棺材的木匠不知道,阿姨不知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车来了,我们走吧。

(全文完)

本文作者“普鲁斯特蓝”,现居天津,目前已发表了21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普鲁斯特蓝”关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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