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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什么歌,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感慨

2023-11-14 20:00 作者:岑岑 围观:

北漂第五年,男友爱上了实习生妹妹。

对方在网上晒出他的高额工资单,图片上的水印清晰可见。

我笑了,他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而我,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

1

我和男友毕业后就开始北漂。

决定留在北京那天,我俩聊到高房价,互相打气:「大不了就租一辈子的房,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

几年下来,想到当初的志气满满,我只有苦笑。

前几天,中介说,下一年的房租涨到四千,还得额外再付他一个月中介费。

这只是老旧小区里的一间次卧。采光糟糕,面积不足十平,要四千也太离谱了。

中介那边不肯让步,他知道这房子在男友公司房补范围内,首先把补贴算了进去。况且新一茬学生快出校门,我们不租,有的是人租。

我不愿意做冤大头,于是抓紧时间刷各种租房 APP,想找到房东直租的房源,省下中介费。

网上充斥着假房源和假房东,我找得很心累,看看时间,男友快下班了,不由得心下感慨:至少还有爱情,已经很好了。

陆知安回来了,还没放下双肩包就向我吐槽起组里来的实习生。

「哎,现在的小孩水平真差,好多基础的东西都得我现教。」

我体谅他工作辛苦,打起精神准备安慰他。

可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

陆知安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许琳真有意思,左一瓶花,右一瓶花地拿到工位上,弄得像开花店,还非要告诉我每一种花叫什么名字,真是孩子气。」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忍不住想问问详细情况,又自觉没趣。

他自己出了会儿神,又说:「也难怪,她比我小六岁呢,我上大学那年,这家伙还是个小学生。」

小六岁,那么现在才二十一,怪不得在网友们说起来很压抑的互联网大厂,她还有闲心用鲜花布置工位。

鲜花最麻烦,价格那么贵,看不了几天就谢了。

花又不能吃,比水果还奢侈,为了省钱,我们连水果都很少买。

这天是陆知安第一次提到许琳,我却预感到还会有许多次。

2

刺心的事情很快又发生了。

那天,我上班时被领导无缘无故训了一通,下班后便向陆知安吐槽,期待像以前一样得到安慰。

他先是沉默,接着伸手按了按额头,叹了口气,才说:「其实,你也不对。」

「领导说了你,你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做错,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争个是非,惹领导不痛快?」

「举个例子,今天许琳的代码差点造成线上事故,我没忍住训了她,她就没像你这样梗着脖子跟我争对错。人家爽快地承认错误,拱手道歉,还请我喝奶茶。」

他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奶茶的余甘:「还挺好喝的。」

我的心沉到谷底,陆知安从来不喝奶茶,他觉得是广告营销的产物,智商税,傻子才喝。

从前他看我偶尔喝奶茶都要皱眉,现在这么快就接受了。

我苦笑着陷入沉默。

陆知安低头划手机,时不时点进顶部的消息通知,手指翻飞。

他真的变了,从前他最讨厌浪费时间在聊天软件上。

快到十二点,陆知安终于放下手机去洗澡,他刚离开,屏幕又亮起来。

我从不检查他的手机,因此他没有防着我的心思,但这次我把目光移了过去。

备注是「小笨蛋」的人发来消息:「明早九点,食堂见。」

「迟到请喝奶茶。」

3

我不知道一向十点多才到公司的陆知安有没有早起赴约,因为七点钟我已经在人潮拥挤的地铁上。

陆知安在互联网大厂做算法工程师,压力大,用脑过度常常失眠,因此我们总是租靠近他公司的房子,好让他能多睡一会儿。

可这样一来,我每天得花上一个多小时通勤。

不过,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在北京也算平常,这是一个让人时空观变形的城市。

「哐当哐当」,地铁运行的声响敲打着我因失眠而格外脆弱的神经。

我把自己吊在地铁拉环上,看着广告屏幕,发觉今天是我的生日。

记得刚在一起那天,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除了生日,七夕、情人节、一百天、两百天、三百天、一周年……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我都要送礼物给你。」他说到做到,送过形形色色的东西,送出了心得,被朋友打趣说可以去网上给直男开付费咨询。

可是,自从我前年过生日,而他一整周连续加班那次,陆知安开始用红包代替礼物。

五二零、一三一四,他出手并不小气。

我俩是同学,毕业后,他进大厂,我进国企,一个挣钱,一个拿户口。

陆知安赶上互联网发展的红利期,收入已经颇为可观。

上个月末,他对着工资条,笑道:「哎,我缴的税都比你一个月工资高。」

「但你们是真的轻松,五点就下班了,真爽。」

我过得很轻松吗?家里的琐事都是我在负责,打扫卫生、去超市买打折的菜、每年一次辛辛苦苦地找房源,然后问他是否满意。

上周让他看我找好的几个房子,陆知安草草瞥了两眼,抱怨道:「不行,这房子太老了。」

「这间靠近马路,太吵。」

「离公司走路要二十分钟了,太远了。」

最后,他不耐烦地问:「为什么不能找好点的房子?」

因为要攒钱买房,能省则省,租房的预算不到四千,而房租却水涨船高。

即使只是四千,每个季度一下子就要交一万二。

虽然当初说好房租由他负责,可是找他要钱而他皱眉不语的那十几秒,我还是感觉自尊在破碎。

回过神来,我在车厢玻璃上看见自己:穿着松松垮垮的旧外套,头发好久没打理了。

面前却正对着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子。

乌亮的长发,澄黑的眸子,纤细的手有莹白精巧的指甲。

她像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两肩清爽,没沾染生活的尘土,出现在地铁上也许只因为赶时间。

我在这对比中自惭形秽,趁着有人下车,不动声色地走开。

其实我出身县城小康之家,父母开明,愿意支持我,但他们毕生积蓄在北京的房价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为了渺茫的买房定居的梦想,我在北京活得如此灰头土脸。

4

到了单位,闺蜜丹丹发消息约我晚上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

我一整天心神不宁,预感到不会是好事。

见面聊了几句闲话,丹丹把声音放低:「你知不知道,陆知安在公司食堂,天天和实习生单独吃饭?」

见我没反应,她补了一句:「吃早餐!」

「要是没有鬼,谁会像神经病一样约着吃早餐?一大早不多睡会觉,来回地发消息,你等我,我等你,真有闲心。」

见我不说话,丹丹在我眼前晃晃手:「喂,你傻了?」

我在想:啊,原来已经吃了一阵子早饭了。

一时间,我有种悬在头顶的石块终于落了下来的感觉,「咚」地一声,一直砸进无底的深洞里。

这些日子,要说不介意他反复提起许琳,那是假的,我毕竟还爱着他。

可是我有我的自尊,他不说,我便闭紧嘴不问。

如今事情明朗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陆知安过上了一种有趣的生活。

丹丹替我出主意,叫我去一趟公司。

「送点什么东西过去,宣示一下主权。小姑娘嘛,对老男人有点崇拜很正常,未必真要挖你墙脚。」

「先宣示主权,她如果要脸,冷下来最好,要是不要脸,我帮你骂她。」

我摇摇头,当初选择留在北京,不是为了今天像烂俗故事里被厌弃的大婆一般打上门去。

而且一旦那么做,真成了网友嘲讽的那种女人:要求别人离男友远点,男友却长得像一只河童。

想到河童图,我不合时宜地笑了。

丹丹像见鬼一样摇我的胳膊:「喂,振作一点,硬气一点,尽快让他娶你。你俩已经八年长跑了,还要耗到什么时候?」

「啊?」我被她搞晕了。

在发现男友疑似精神出轨的当口加紧结婚?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丹丹疯了?

「你别用那眼神瞪我。你以为像他这样学历、工资、长相的男人很好找?我亲身经历告诉你,不好找!这种男人一旦被抓住,根本不流通的。」

见我有反驳的意思,丹丹挥手截住我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你要纯粹的爱情,要真爱。可是所谓爱情,所谓婚姻,有时就是一场博弈。那么多恩爱夫妻,背后不都是冷暖自知。」

她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悲悯:「秋秋,陆知安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一时心猿意马,这个年纪重新认识一个男人,除非在玛丽苏小说世界,不然只会更自私,更冷血,更一地鸡毛。」

我沉默,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丹丹一向坦诚,在相亲中所碰到的辛酸事,桩桩件件,她都曾讲给我听。

5

我默默回家。

陆知安加班未回,十分钟前却发了一条朋友圈。桌子上摆着啤酒和烤串,他写道:「吃人嘴软,撸起袖子找 bug 吧。」

照片的一角是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右下角露出一点点指甲,新涂了指甲油,粉光滟滟。

真是朝夕相对。

隔壁的夫妻又在吵架,把我从旖旎的想象拉回现实。

有人摔了东西,大声的指责渐渐转变为低声的呜咽。

我曾经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和隔壁这对夫妻截然不同。

他们是北漂的前辈,不太成功的那种。年近四十还在租房,常常吵得翻天覆地,互相诅咒,彼此撕破脸,哪有浪漫可言。

而我曾经相信,我和陆知安之间有爱情。

夜深了,陆知安还没下班,也不回复消息。曾经的他会趁着周五早早下班,和我一起挤在厨房里做晚饭。

十二点了,前一天已经结束,我连一句生日祝福也没收到。

寂静中,隔着墙壁传来暧昧的声音,那对夫妻已经和好了。

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他们从老家接一对双胞胎女孩过来,四口人挤在小房间里,周末起大早浩浩荡荡出去游北京。

兴许他们才是真的有感情,像藤树相连。

我和陆知安倒是不吵架,可是也不交流。我早睡早起,他晚出晚归,我们不提起婚姻,不提起未来,只是惯性地省钱,麻木地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现在,他好像找到一束光了。

6

周六中午快十二点,陆知安问我:「午饭没做吗?」

我说:「今天出去吃。」

到了饭店,我心中含着一股怨愤,刷刷地点菜。

反正是他付钱,反正心疼男人没有用。

陆知安欲言又止。

在我对着服务员报出第五个菜以后,他终于一挥胳膊,替我合上了菜单。

「先点这些吧,吃不够再加,不能浪费嘛。」

菜端上来,兴许是点了这么多使他肉痛,陆知安终于放下手机,抬起眼皮吃饭。

我只拣自己爱吃的,七成饱就放下筷子。

不体谅男人,自己便轻松许多。

吃完饭又在商场里逛首饰店、鞋包店。

陆知安为我付了两次钱,到第三次,他在收银台前后退一步,笑道:「给你个机会,自己付。」

我们此刻在柜员眼里一定显得很奇葩。

我轻笑:「那就算了。」随后掉头就走。

出商场时,偶然间,我在玻璃墙上瞥见自己的脸,神色十分黯淡。

用这种方式进行报复,我就会开心吗?

和他耍心眼,尽可能地从他口袋里掏钱,不给便怄气、冷战,这是报复的好办法吗?

我今年二十七岁,依然是生命里的黄金时代,我只想好好地和一个人相爱呀。

7

彷徨痛苦中,我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打电话给爸妈。

我抱歉地说:「最近忙,忘记给你们打电话了。」

「没事没事,我们俩在家好好的呢。」

「是这样,我跟***过两天想去北京看看你,行吗?」

我爸那小心翼翼的口气使我鼻子发酸。

我说:「你们来嘛,到时候带你们四处转转。」

我爸很高兴:「那我把电话给妈妈了哦。」

我刚喊一声妈,对面就问:「怎么鼻子囔囔的?着凉了?」

「没着凉。」我憋住眼泪,勉强聊几句便挂了电话。

一周的时间倏忽而过,我去车站接爸妈。

他俩隔着老远先认出我,开心地挥手,走到面前,两个人异口同声:「秋秋瘦了。」

我妈一把将我抱住,温柔的香水环绕着我。还是我拿到第一笔工资为她买的,她从此觉得世上没有香水比这一款更好闻。

我爸笑着问:「小陆在家?」

昨天听说我爸妈要来,陆知安没像之前那么主动地说要一起接,而是用了个疑问句:「我也去吗?」

我说不用了,他肉眼可见地如释重负,背着书包就去公司加班了。

这次他没来接,我爸说:「工作第一,有女儿接我们就很高兴了。」

我父母一向很喜欢他,连陆知安也总是感慨:「叔叔阿姨人真好。」

那次去我家,他的兄弟们吓唬他可能会被灌酒,可事实上我爸妈对他没有半点为难。

8

去酒店的路上,爸妈对一切都很新奇,看见庆丰包子铺都要指给对方看。

我带着父母去吃云南菜,点了招牌的汽锅鸡。

我妈说:「北京的鸡汤炖得真好喝。」

我爸点头:「是呢。而且人家真会想,鸡肉捞出来浇上料汁又是一道菜。」

汽锅鸡以外,父母只准再点两道菜,他们说:「已经很好了。」「钱要省着用。」

陪着父母逛玉渊潭,买樱花形状的雪糕给妈妈,妈妈说这么漂亮的雪糕,一定要发朋友圈。

我爸赶紧掏出手机替她拍照,阴天光线不好,拍得黑乎乎的,我见状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我妈看了又看,说:「还是秋秋会拍。」我爸憨憨地在一边挠脑袋。

和父母相聚很快乐,快乐中又夹杂着忧愁——心里知道这好时光像沙漏里的沙子,嗖嗖地流走了。

送父母返程时,在高铁站,我妈恋恋地对着我看了又看,我爸很珍惜地握了我的手,对我说:「姑娘,加油。」

在他俩面前,我始终是世上独一无二,如珠似宝。

两个人进了安检的门,踏上了扶梯,在半空中还对我微笑。

我站在北京南站清冷的空气里,手抄在口袋,缩着两只肩膀,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9

我很快得知陆知安周末跑出去忙什么。

丹丹和他在一家公司,有天甩了一个内网帖子给我。

她说:「老娘一眼看出是他发的。」

帖子的标题是:「稳定的关系和怦然心动的真爱,应该选哪个?」

「和女友学生时代就在一起,关系稳定。可是近期又认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学妹。她用崇拜的眼神看我时,真的很难不动心。」

「刚认识的时候,我对她态度并不好,可她那么单纯,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反而对我很好,久而久之,我便不好意思了。」

「最近几个周末都在帮学妹准备春招,替她改简历,动用所有关系帮她内推,手把手教她刷题……好久没有这样为一个人忙前忙后。」

「想想女友前几天问我能不能帮她内推,我下意识地觉得麻烦,劝她放弃,大厂不好进。现在在学妹这里,我连她春招的 offer 怎么谈薪水都提前想到了。」

「也许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评论区多数人都在讨伐楼主的见异思迁,唯有一位老哥沾沾自喜地分享经验:「我也遇到过同样的事,结婚以后又遇到心动的人。我向老婆坦白了,和她一起复盘关系里出现的问题,最终解决了这场危机。」

读到这里,我有种欲呕的感觉——这膨胀的自恋与极度的自私已经溢出了屏幕。

我只希望陆知安不要得到灵感,跑来对我说:「我爱上别人了,怎么办?」我怕自己当场吐出来。

继续翻评论区,看到有位姐妹在怒吼:「求求你了,直接和她提分手吧。」

而陆知安的回复使我浑身发冷。

他说:「最近奶奶身体不好,害怕如果和她分手,学妹那里又没把握住,两头都落空。」

「大家不要苛求我,我只是一个想获得幸福的普通人。」

10

我合上电脑,在脑子里回想和陆知安的这些年。

上大学时,攒到钱我们就出去旅游,为了省钱坐夜行的卧铺,他总是把下铺让给我。一米八的个子,挤在狭窄的上铺,为了使我放心,还装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他上进、热心,同学缘一直很好。毕业前,许多人祝我们早日结婚。

谁能料想到后来,我活成了他的备选方案。

我站起身,找出小行李箱,先把证件放进去,然后是贴身的衣物和多年来买的书。

我准备离开了。

环顾和陆知安住了两年的这间屋子,小阳台上晾着新洗的床单。我想起那天,我请他帮忙折一下床单,他明明不忙却坐着不动,在我催促下才终于起身,随口便说:「催催催,该不会四十岁的时候,你也变成那种泼妇吧?」

那时,我多么难堪。

一通电话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是陆知安奶奶打来的。

她语气温柔:「秋秋,奶奶新做了糍粑,明天寄给你哦。你不是最爱吃奶奶做的糍粑吗?」

「等槐花开了,和知安一起回来,奶奶再给你做槐花饭吃。」

我心酸地回应那头:「好呀,奶奶,谢谢你。」

陆知安的奶奶早年守寡,一手把儿子养大,又带大孙子。可是年岁渐长,儿子儿媳开始嫌她多余,话里话外挤兑她,老人家好强,去上海做保姆,后来连陆知安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她出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七十多,剪着月牙式的短发,用黑色钢丝发箍把碎发都拢起来,特别清爽精神。她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眼睛晶亮,鱼尾纹里漾着笑意。

她对我很好,可她是陆知安的奶奶,我们终究没有缘分。

11

春招在热烈地进行,朋友圈里常常看见招聘的信息。

按照陆知安的计划,许琳一旦拿到 offer,前程确定下来,他便要表白。

那时如果一切顺利,便可新人换旧人了。

我找到一个开间,离我的公司很近,价格也是我负担得起的。

陆知安曾经瞥见,问我:「这又不在房补范围,看它做什么。」我没说话。

这天下午,陆知安难得在微信上给我发消息。

「今天要加班,时间会很晚,我在外面住,你先睡。」

我怔怔地看着几分钟前邮箱里收到的预定成功通知,是北京城郊的温泉酒店。

陆知安已经忘记,大学时我们不分彼此,他有一些平台填的是我的邮箱。

深夜十二点,我在新住处拨通陆知安的电话,隔了许久,才听到他压低声音喂了一声,接着先发制人地说:「不是说过我在加班吗?」

我语气平静:「我们分手吧,不要再联系了,我已经搬走了。」

「秋秋,你什么意思?你不高兴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行吗?」

见我不讲话,他语气急躁起来:「你怎么也开始学会这一套了,我不过是加班,又不是在外面玩。」

这时,我们隔着电话,同时听见一个娇软的声音:「哥哥,你为什么出去了呀?」

我冷笑道:「不是在外面玩吗?」便挂断了电话。

一滴眼泪挂在眼角,被我随手抹去了。

指甲边缘有块死皮翘着,已经被我下意识地撕扯了好多次,指甲钳一时又找不到。我在行李中翻检着,突然停下来,在手机上搜了附近一家美甲店。

很近,几步路就到。

到了店里,我窝在沙发中放空大脑,静等工作人员把我的手仔细修理、打磨。

做完指甲便回家,把投影仪找出来,擦干净灰,放一部电影看。

周末可以报名插花课、或者普拉提。

山穷水尽处,转个身,便发现其实天地广阔。

12

陆知安丝滑地换上了新的情侣头像。

丹丹截图他的朋友圈背景给我看,妆容精致的女孩捧着蛋糕朝着镜头微笑。

容貌姣好的女孩,发出来引人歆羡,便不在意隐私了。

丹丹不忿,骂我太怂:「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我安抚地拍她手臂,好声好气:「要不,我写个控诉他无缝衔接的 PDF 文档,去你司内网进行传播?」

丹丹斜着眼睛看我,并不上当:「我知道你又在开玩笑。」

我说:「丹丹,你还记不记得林茉学姐?」

「怎么不记得?」她声音低下来。

林茉学姐曾经是我们共同的偶像。

她童年随父母在国外生活,能讲一口流利英文,白天鹅般修长的脖子上,常戴一串细细的珍珠项链。

学姐谦逊温柔,十分照顾我们这些后辈。

就是这样气质清雅的她,有天在年级大群连续发几十条消息,控诉男友反复出轨,脚踏两只船。她的话已经失去连贯的逻辑,颠三倒四,又把男友和小三不堪入目的聊天截图在各个大群里传播。

我和丹丹清楚记得事情发生那天,我们正为了讨论小组作业,坐在学校咖啡馆里。

有个女生兴奋地叫起来:「有瓜吃!好大的瓜呀。」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一扫先前昏昏欲睡的情形,个个兴奋地睁大眼睛。

那女孩突然很痛快地说:「学姐那么傲气,还不是照样被戴绿帽子,看她以后还装不装?」

我和丹丹对视,同时感到彻骨的悲哀与恐怖。这女生平常可最喜欢给学姐朋友圈点赞、评论,上公共课时向外院的人夸耀学姐,口气宛如那是她亲姐姐。

于是我们明白,人实际上是很缺乏同理心的。

歇斯底里地发泄固然痛快,真正为你伤心、气愤的,有几个人,但背后看你笑话,借此贬低你的,又有多少人?哪怕你是再美再优秀的一个女孩,一旦失去一个男人的欢心,就给她们抓住把柄,觉得你一定有些不堪之处。

仿佛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借由男人的忠诚实现。

我和陆知安并未结婚,双方不负有忠贞不二的责任,他不再爱我,我抬脚便走,何必自怨自艾,纠缠不休?

13

分手后不到一个月,我的微博多了一个关注者,她给很久之前一条怀念高中时代的微博点了赞。

我看到照片,和陆知安朋友圈背景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是许琳了。

这又是唱得哪出?才交往不到一个月,就拉前任来做情感中的调剂吗?

她新近发了一组美食照片,其中一张桌子对面是个男人的手。再往前翻翻则是小女孩暗恋成真的心路历程,很多人评论说好甜好甜。

许琳在微博上有小一万粉丝,主打名校美女人设,如今有了帅气优秀的年上男友,正好更新恋爱日常。

我反手就点了个关注,毫无波澜地看着她秀恩爱,当作一场人间观察。

如此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有个从前的同学幸灾乐祸地来告知我,陆知安要求婚了。

「他说想给他奶奶一个惊喜,问我求婚时找的哪一家策划公司。」

「俞清秋,我真没想到,求婚的对象竟然不是你。可惜啊!」

「你二十八了吧?还是二十九,女人越老越不值钱,你可得抓紧了。」

这同学曾经对我示好,我却因讨厌他爱炫富,没理会他,想不到他怨念至今。

他喋喋不休时,我刷到许琳新发布的微博。她参与了一个「00 后的你拥有什么」的讨论,列出自己和男友的薪资以后,遭到评论区质疑。

在普通大学生毕业只有五六千收入的年代,互联网高级工程师的收入使人咋舌。

如果许琳再老到些,她可以不予理会,自然有懂行的人替她说话。

可她毕竟还年轻,很快就甩了张截图出来。

那是陆知安新鲜出炉的工资单。

图片中隐隐可见的水印是陆知安的名字。

公司明文规定不可以泄漏工资详情,一旦踩了红线,迎接他的将是开除和没收期权。

这些天因为秀恩爱,许琳的粉丝数已经涨到十几万了。

14

网友对「钱」和「不公平」都很敏感,事情如我预想的一样迅速发酵。

很快,丹丹发现陆知安的工作账号已经停止使用。

在互联网公司,再优秀的人也并非无可替代。他们又一贯雷厉风行,今天的事情等不及明天做,说开除就立马开除。

陆知安失去了年薪近八十万的工作,一失业,真爱便离他而去了。

他深夜在朋友圈发疯。

「你想要的化妆品,我哪次不是马上去专柜替你买到手?」

「分手才几天,你就晒别的男人买的包。难道我买不起吗?」

可能因为实在复合无望,三天后,陆知安锁住朋友圈,换掉了情侣头像。

15

我休年假回去看父母,顺便去拜访高中时的班主任。

站在朱老师办公桌旁,远远地听到操场上的笑语,那声音混合着黄昏的气味,特别熟悉,仿佛下一秒就会回到课桌前演算永远算不完的数学题。

朱老师弯着腰在柜子里摸索了很久,终于直起身子,拍打着手上的纪念册:「找到了。」

纪念册上的灰尘显示着十年的光阴确实地存在。

一同看完了我们那届的照片,老师随手又翻出一本,指向一个瘦削的女生,问我:「这个叫许琳的,你还记得吗?」

如今「许琳」这两个字听在我耳朵里,滋味可不是很好。

但同名的人很多,老师既然问起,我便凑上去看了一眼,随后摇摇头。

朱老师笑道:「不记得也正常。她比你小好多届呢。」

「那年这孩子来上学,右胳膊骨折了,小脸白得像纸。她说是自己跌倒的,可是我看那胳膊只是草草地包扎着,又想起她爸那副凶狠无赖的样子,我就猜到又是被打的。」

「她爸听说是搞传销的,一开头捞到钱了,不然也不会把孩子送到市里来上高中,可是很快就没钱了,连生活费都不给。」

「有次我去她家帮她办贫困补助申请,竟然看到当父亲的把女儿往车上拖,要带她去什么大人物的酒局,这不就是逼着女儿去陪酒吗?」

「好在孩子争气,考试总是前三名。可是右胳膊骨折以后就是期中考,没有手能写字呀,一下子考了全校倒数。其实要是一般的孩子早就趁机不考试了,可这孩子心思重,整日低着头,看起来很受打击。」

讲到这里,朱老师含笑瞥我一眼,说道:「这时,我就想起小秋同学啦。」

我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高中时我参加女生足球队,虽然技术不咋地,在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倒也来来回回跑得起劲。有天踢球时被人撞了,本来就地一滚便行,我却一时兴起,潇洒地右手撑地——好嘛,手断了。

那阵子刚有个男生打篮球断了脚,老师叫我们小心,我却又给她一个惊喜。朱老师气得把我俩拎到教室第一排,一左一右地摆着以示警诫。

每天待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没法偷偷看小说,实在无聊,我便练习左手写字,到右胳膊好的时候,左手已经写得像模像样了。

朱老师在微信上跟我讲到这个同样断了右手的同学,叫我拿左手写一封信鼓励她。

我那时好像刚大学毕业在家,还没开始北漂,发现自己左手写字的肌肉记忆还在,热情洋溢地写了长信一封,又从犄角旮旯翻出我断手后的鸭蛋卷子一同寄出——卷子上字没有一个,鬼画符可是画了一堆,我想给她看看,考零蛋也没什么要紧的。

学妹看了我的信,一个月以后回了封短信,字已经写得很像样子。

既然有这样的渊源,我凑上去又看那女孩的照片,高考后的合照她仍穿着夏季校服,白衬衫黑裤子在一众连衣裙中素净得显眼。生硬的夏日强光下,依然看得出是个清秀美丽的女孩子,而且有点面熟。

16

回京以后,有天中午,同事说楼下有个叫许琳的人找我。

当时,我正在茶水间打哈欠,等着咖啡机往马克杯里吐咖啡,闻言隔着落地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楼下的人正好抬头,吓得我一个趔趄。

这是什么时代?我没去找她,她倒跑来找我了。

躲也不是法子,我戴上冷漠面具,拿着工卡下楼。

她今天倒是很朴素,没化妆,看见我下楼,快步迎上来,细声细气叫了句「学姐」。

然后,她愣在了原地。

我也愣住了,素颜的她和毕业照上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十分钟后,我和许琳对坐在公司楼下咖啡店,艰难地理清了思路。

许琳是来找学姐的,春招季她收获颇丰,接近二十年寒窗,终于从一个两手空空的穷学生变成前途有望的职场新人,她觉得是时候来见当初帮助过自己的学姐了——从前她不敢来,觉得自己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知道学姐叫俞清秋,是在那信纸上第一次看到的名字,刻在心里小十年,见面那刻,认出来就是前男友手机里看到过的脸。

我呢,我好不容易武装了心灵,打算和小三当面锣对面鼓,却发现对方是上门认亲的。

这叫什么事!

感谢这家咖啡店,喜欢用大而无当的超大号咖啡杯,我在硕大的杯子后面尴尬得龇牙咧嘴,足足做了两分钟心理建设才放下杯子。

对面的许琳一口咖啡没喝,绞着手磕磕巴巴地说:「学姐,打,打扰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感谢你,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她双手朝我推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然后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紧盯着桌面不抬头。

我打开一看,是条白金的项链,坠子是铃兰花,风格低调典雅,一定很贵。

「记得学姐信里抄了首风铃草的诗,那天看到这条项链就觉得很适合你。」

我努力回想那封信,诗没想起来,却想起朱老师对我说过的话。

那时天色已暗,晚风渐起,朱老师望着窗外,神色忧虑:「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底,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是十年前就结缘的学妹。

我收下了她的礼物,告诉她朱老师很挂念她,有空回去看看。

17

回到公司,我立马把自己关进卫生间隔间里,抱着头用脚趾抠了间宽敞的三室一厅。

也许我应该横眉冷对,而不是轻轻放过。

毕竟,她做出那些伤害我感情的事情时,也并没有手软心软。

用丹丹的话来给我找借口,那便是,因为没吃过大亏,所以心太软。

从小父母宠爱,学业顺利,被陆知安背叛这件事,是我接近三十年人生吃的头一个亏。

余光瞥见手机弹出一条微博消息,我下意识地拿了起来。

一通检查,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许琳是通过高中校友找到我的微博,并不是陆知安那条关系链。

这意味着她关注我,并不是为了炫耀。

我心中依然有疑虑挥之不去,总觉得许琳做的事情,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她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愚蠢张狂地在微博上晒出男友工资条的人。而且,即使是实习生,入职也会接受公司规定的宣讲,她应该知道那是红线。

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间到了五点半,我关了电脑下班。

北京初夏的街头已是绿影婆娑。

18

周末,公司有位同事请我帮忙,陪他去商城替他母亲挑生日礼物。

同事叫安明哲,身材瘦削,喜欢穿衬衫搭配针织开衫,曾留学日本,颇有文艺青年气质。

我和他并不相熟,也许聚餐时互相递饮料说过一些类似「谢谢」「不客气」之类的话,但那根本算不上交流。

只有一次,在办公室聊到小说,有位同事插嘴:「嗯?《安娜卡列尼娜》?世界名著不是小学生才看的东西吗,成年人谁看这个。」

我很认真地回答:「《安娜卡列尼娜》是超级棒的小说哦,成年人才看得懂。」

一向沉默的安明哲突然毫无预料地拍掌笑道:「说得好。」倒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买礼物的过程很顺利,他在柜台前很快选定了丝巾的图案。

还剩小半天时间可以打发,于是我们顺路去了北海公园,在波光粼粼的岸边闲聊着一些话。

我已经萌生回老家的念头,言语中流露的退意被安明哲捕捉到了,他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懒得细讲,便敷衍道:「北京的房子太贵了,买不起,不想过被房贷压得喘不上气的生活。」

他听了以后,很快地说:「找一个在北京已经有房子的对象不就行了。」

「你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你的人本来就很多。」

我感到尴尬,正不知说些什么好,前方有个人回过头来,竟然是陆知安。

他快速地扫了我们一眼,脸色晦暗不明。

然后他加快脚步,走上了一条岔路。

19

我收到陆知安的邮件,发件时间是深夜三点。

以前他很喜欢用邮箱给我写信,邮件末尾,春天便祝春安,夏天便祝夏安,还有秋安、冬安,四季在邮箱中流转。

我实在很好奇,于是点开看了。

以下便是他写的信。

「小秋,请允许我仍然这么叫你。昨天在公园偶然遇见,我无法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想要赶紧逃离,却又忍不住驻足,想多听到一点你的声音。这些天,我总是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那时你还不认识我,春天的傍晚,我和师兄一起从教学楼出来,看见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粉蓝色的连衣裙的女孩,微笑着朝这边招手。杨树叶子间漏下的几缕斜阳在你脸上跳跃,晚风如水吹动你的裙摆……小秋,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到现在,我还能记得表白成功那晚不可置信的狂喜。可是,小秋,我究竟在什么时候弄丢了你?」

「一想到前段时间我愚蠢的举动,后背上便像有很多根针在刺。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已经被辞退,离开了大厂,暂时也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可是也正因此,我终于有停下来好好想想的时间。这样一来,我便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以为幸福在别处,却恰恰弄丢了能使我幸福的人。原来,我就像水里的鱼,时刻享受着水的温柔,太习惯以至于以为无关紧要,离开了才发觉……」

「小秋,奶奶已经去世,临走前,我父母还在惦记她是不是交出了全部的存款……我辜负你这件事也使她失望。她说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她希望你幸福。昨天在公园看到的男生,想必比我优秀,希望他会比我更加珍惜你。」

原来陆知安的奶奶已经去世了。

我又扫视了一遍冷冰冰的电脑屏幕,然后删除了这封信。

20

我辞职了,预备回家乡工作。

临走时,安明哲提出单独为我送行,***妈也来了,才知道阿姨和我是老乡。

在餐厅遇见丹丹,后来她打趣我:「傻呀你,放着个老实的北京富二代不知道抓住。」

我笑:「我都不知道他是富二代,怎么抓住?」

丹丹很严肃地说:「秋秋,你要相信我的眼力。那老太太虽然穿着朴素的运动服套装,头发也不染,吃完饭还打包,可是她那通身的气质,家里在北京至少三套房。」

她用手敲我头:「看你傻乎乎的,错过了吧,不然呐,嫁入豪门,风光婚礼,不就扬眉吐气,狠狠地打了陆知安的脸吗?」

我配合地做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转而问她:「你的婚礼打算在哪里办?」

丹丹终于相亲成功,对方是宾大博士,在北京 985 高校已经升了副教授。

「两边各办一场啰,我算是尘埃落定了。」

「说真的,你干嘛急着回去,留在这里跟姓安的发展看看呗,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啧啧。」

我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解答她的疑惑。

「丹丹,我不能因为在爱情里失败,就用另一个男人来解决问题。」

「我和陆知安从大学时代在一起,连架都没怎么吵过,以为会一生一世。可是你看,说分开也就分开了。我对安明哲的了解才多少?怎么能为他改变计划。」

「我二十七了,不那么容易陷入幻想。但是我喜欢这么清醒地活着。」

丹丹以手撑腮,仔细地打量我一阵,然后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喜欢你。」

「你是这点最好:一是一,二是二,不骗人,也不骗自己。」

「这样的勇气,我是没有的。」

21

在电子通信高度发达的年代,快到春节的时候,邮递员朝我家楼下的信箱里投进一个雪白的信封。

我爸去拿报纸时顺便帮我带了上来,感慨这年代还有人拿笔写信,真是有情意。

我把这封长信读了三遍。

信是这么写的:

「清秋学姐,那天,你收下我的礼物离开以后,我坐在咖啡馆,一直哭一直哭,把桌上的纸巾全都用完了。整个咖啡馆的人都盯着我看。我哭是因为感激,好多年前,你救过我一次,那天,你又救了我一次。你会觉得奇怪吧?请允许我从头讲给你听。」

「从记事起,我就背着耻辱的印记——我的生母是流落到村子里的傻子,被奶奶领回家生下我以后被就撵了出去。我的父亲和奶奶都热衷于搞传销,骗尽了亲朋邻居,最后把他们自己的钱也搭了进去。中学时,我因为没有钱,只有一件内衣可穿,室友们故意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打湿,第二天当众指出我没穿内衣,骂我不要脸。于是,我在晚自习的课间回到宿舍,用她们的牙刷轮流刷马桶——学姐,那时,我知道自己的灵魂也不再干净了。」

「后来,我爸爸又打断了我的手。」

「在最灰暗的时候,我收到了你的信。朱老师对我说,这是一位同样断过手的学姐写的,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我把信压在枕头下面,揣摩着你的样子,你一定很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像温柔的月牙。」

「右手康复以后,我还是常常用左手写字。」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还交往了一个很优秀很温柔的男朋友,我想等毕业以后和他结婚,我就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但是很快厄运又降临到我身上。我爸逼我去那个传销团伙的头头身边,这样他就能成为『自己人』,就能赚大钱,我想办法从家里逃了出来,很快便接到电话——我爸在找我的路上被车撞了。」

「我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所以,他真的当场就死了?』『他死了,对吧?』」

「对面再次给了肯定的答复,我在狂喜中抬起头——结束了,被折磨纠缠的灰暗的过去,都随着爸爸的死结束了。但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男友正用看虫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迫不及待希望自己的爸爸***的女生,于是抛弃了我。」

「我在那一刻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并且恨上了整个世界。我玩弄男人的感情,用各种办法捞钱,既然我前二十年都在吃钱的苦,那我一定要拥有很多钱。我表面上装作天真单纯,其实心里盛满苦汁,因而变得睚眦必报。」

「去实习以后,mentor 苛刻又冷漠,不肯花时间告诉我必要的信息,却在周会上当众把项目进展缓慢的锅推给我,私下里还骂我怎么什么都不会,是怎么混进来的……于是我决意报复,表演出一副崇拜对方的样子,把对方利用到无可利用再狠狠甩开。」

「学姐,对不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的男朋友,我毁了你的生活。在那之前,也毁了许多人的生活。」

「学姐,那天见到你,跟我想象得没什么差。你像月亮最光明的那一面,相比之下,我就是月球背面阴暗冷寂的环形山。」

「就是你收下礼物原谅我的举动,再次拯救了我。我从你的宽恕中,感受什么是真正光明的人格。」

「学姐,那条链子是干干净净的,是我用实习工资买的。你又从泥沼中拉了我一把,谢谢你。」

22

事情的真相要是讲给陆知安听,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曾经以为自己左右都有得选,以为许琳再天真不过。

其实,陆知安也不是一下子成为那种人。曾经的他不那么斤斤计较,也并不苛刻粗鲁。

记得那年他去参加 ACM 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队友生病,他一个人写两人份的代码,好几天不睡。比赛完回来,穿着西装大踏步从机场通道走出来,一见面就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说他困死了,要大睡三天三夜。可是仅仅在机场餐厅休息了一会儿,一回学校又去和老师讨论论文。

陆知安靠着三篇核心论文拿到 super special offer,意气风发地进入大厂,却遇到 mentor 把他的成果全盘抢走,还要在环评时踩他一脚;遇到领导把同一件事交给两个人做,美其名曰「赛马」,让他痛苦地觉得自己完全被当成工具。

我没资格指责陆知安不够勇敢,不能坚持初心不变,因为我没有遭受过那样足以将理想消磨殆尽的折磨。

但我和他的感情是完了。

得知我回老家以后,陆知安伸出求复合的橄榄枝,态度十分谦卑,可我不愿意了,我和他的感情已经玉碎,不能瓦全。

许琳放弃了大厂 offer,注销了微博十万粉的网红账号,去了丹麦念书。

丹丹婚后第二年便生了小宝宝,我荣升秋秋阿姨。

我在家乡买了房子,离父母不远,付了首付以后,公积金覆盖了大部分房贷。

装修时偶然发现很多年前收藏过出租房改造的方案,在走出校园以前,我是真的相信我们可以过上一种比较愉快的生活的。

只能说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感情尤其如此。但是有从小到大获得的爱意做后盾,充满不确定的人生也并不可怕。

就像前几天遛狗时在街角撞上的男生,他约我一起逛书店,相处下来,也许会成为我的爱人,也许只是一个过客,都没关系。

像杨千嬅歌里唱的:「当作四处消遣散心,预备六十六岁初吻。」也许我六十六岁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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