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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022-02-25 15:00 作者:东方晨曦园 围观:
第(29)章

七七级的分配方案公布了,同学们课余都在谈论这一话题​‍‌‍​‍‌‍‌‍​‍​‍‌‍​‍‌‍​‍​‍‌‍​‍‌​‍​‍​‍‌‍​‍​‍​‍‌‍‌‍‌‍‌‍​‍‌‍​‍​​‍​‍​‍​‍​‍​‍​‍‌‍​‍‌‍​‍‌‍‌‍‌‍​。 听说分配方案不错,有不少人分到了省里的机关部门​‍‌‍​‍‌‍‌‍​‍​‍‌‍​‍‌‍​‍​‍‌‍​‍‌​‍​‍​‍‌‍​‍​‍​‍‌‍‌‍‌‍‌‍​‍‌‍​‍​​‍​‍​‍​‍​‍​‍​‍‌‍​‍‌‍​‍‌‍‌‍‌‍​。 作为“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七七级的学生成了各个部门的抢手货​‍‌‍​‍‌‍‌‍​‍​‍‌‍​‍‌‍​‍​‍‌‍​‍‌​‍​‍​‍‌‍​‍​‍​‍‌‍‌‍‌‍‌‍​‍‌‍​‍​​‍​‍​‍​‍​‍​‍​‍‌‍​‍‌‍​‍‌‍‌‍‌‍​。 听到这一消息,郑云飞急不可耐地去找马力。 当见到马力,郑云飞也没直截了当地询问马力的分配单位,而是婉转地说:“今晚我请客,我们到校门口的小饭店去喝几杯,怎么样? ”

“你何来如此雅兴? ”马力笑着问道。

“也算是为你饯行。 ”

“好的。 ”马力十分爽快地答应。 两人已有一段时间没在一块儿畅谈了,以后的机会或许会越来越少。

两人来到了小饭店,里面顾客很多,学生有不少。 坐下来,等着上菜时,郑云飞望着马力,问到了关心的问题:“马力,分到什么单位? ”

马力像是早有心理准备,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嘴角露出酸楚的苦笑,说:“我运气一般,分到郊区中学。 ”

这很出乎郑云飞的预料。 他以为,马力成熟,稳重,有学识,有思想,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才,怎能不被重用? 于是,他问:“你们班上其他同学分配如何? ”

“大部分都很满意,有十多人分到省级机关,有组织部、宣传部、省人大,还有几个留校的,市里机关部门也有好几个。 分到中学的不过二十来人,占到一半左右。 ”

“那……”郑云飞无语了。 这样看来,马力的工作很不理想。 现在有才能、有关系的人,都不愿当中学老师。 老师这个饭碗,工作辛苦不说,收入不高,提拔的机会也比较少,只是嘴上受人尊敬而已。 郑云飞很为其打抱不平,鼓励道:“你再到系里谈谈,争取分到机关去。 ”

“谈? 没用,也不想谈。 ”马力轻轻地摇摇头,说,“我的表现我有数。 草坪事件闹得校方很不满意,我的结局也是预料之中的。 当然,我不沮丧,到中学当老师,对我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这人,不适合去机关,吹牛拍马,阿谀奉承,看领导脸色办事,这都不是我乐意的。 ”

“你不是发表了一篇论文了吗,可以留校当老师呀。 ”大学生里,发表论文的人不多。

“留校当大学老师,我可能难以胜任。 我的功力不够,不是做学问的料,留在大学里,反而会很难受。 学问,我也不想再做了,以后的方向要转到小说创作上,毕竟苦难的生活和社会的种种弊端,给了我太多的感受,不诉诸笔端,十分遗憾。 我倒认为,中学是一块净土,受社会污染比较少。 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培养、教育下一代,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我并不感到委屈。 相反,这也是我很乐意做的一项工作。 再说,我们那些同龄的知青,大部分都分到了工厂当工人,跟他们比起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就像长篇小说《人啊,人! 》所揭示的,每个人生活在世上,要注重个性的追求,要会独立思考,千万别被世俗的观念所左右。 ‘文革’中那种盲目跟风、响应,所付出的惨痛代价刻骨铭心。 所以,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也不在意地位的高下,我在乎的是个性的追求与心灵的适应。 既然个人的去向是组织决定的,我无法改变,也就没必要去讨要。 我想,如果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中学老师,也是对社会的一份贡献。 ”

郑云飞听了,内心很受感动。 马力说得对,命运确实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没必要斤斤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 中学老师这个职业,说不上喜欢,但马力坦然接受,说明他已经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再去劝解、安慰,也是多余的。

“郑云飞,”马力点着了一支烟,又说,“我谈女朋友了。 ”

“是嘛,这是好事。 ”郑云飞听了,也很高兴。 的确,像马力这般年纪,早就该谈对象了。 “女朋友情况如何? ”

“她小我三岁,长相一般。 家里条件不错,父亲是部队老干部。 她也是大学生,而且就在本校,是教育系的。 ”

“教育系的? ”郑云飞心里“咯噔”一下,他似有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

“徐艳​‍‌‍​‍‌‍‌‍​‍​‍‌‍​‍‌‍​‍​‍‌‍​‍‌​‍​‍​‍‌‍​‍​‍​‍‌‍‌‍‌‍‌‍​‍‌‍​‍​​‍​‍​‍​‍​‍​‍​‍‌‍​‍‌‍​‍‌‍‌‍‌‍​。 ”

“徐艳! ”郑云飞惊叫了一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是的,怎么,你认识? ”郑云飞失态的表现,让马力颇感奇怪。

“嗯。 ”郑云飞点点头,随即应付道,“她对诗歌很有兴趣。 ”

“噢。 ”马力像是明白了些,进一步介绍说,“我与她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早就认识。 不过,两家地位悬殊,她父亲是高官,我父亲是食堂的火夫,我们从小玩不到一块儿。 上大学后,我发现她变化很大,或许下放农村也让她思想成熟了,对下层人民也多了一份同情心。 我俩是不久前才由中间人撮合,相互表示了情意。 她这人,素质挺好,性格直爽,还蛮谈得来。 就是说话风风火火,不够温柔。 ”

“徐艳人不错,不错。 ”郑云飞嘴里机械地念叨着,心绪却十分烦乱。 马力是自己的学长和朋友,而自己却与他相中的对象发生了关系,这实在是太对不起马力了。 他想问一下马力与徐艳确定恋爱关系的准确时间,如果自己那一夜是发生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心中也许释然些。 甚至一瞬间,他想向马力坦白,以便马力对徐艳有更深的了解,也显示出自己的哥儿们义气。 但转念一想,男女之间的恋情,只要蒙上这层阴影,可能很难向前发展,如此一来,自己就无形中破坏了他俩的情爱。 人啊,都有隐私,有些隐私看来只能永远烂在肚里。 想到这,郑云飞提起精神说:“马力,你工作、对象都落实了,双喜临门呀。 ”

“谈不上双喜临门。 不过,到了我这般年纪,这些问题应该解决了。 ”马力说着,舒心地吐了一大口烟。

是啊,马力快三十了,三十而立,这些人生大事该解决了。 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也不会耽搁那么长时间。

吃完了饭,两人出了饭店,门外的街道华灯初上,昏暗的路面上行人匆匆。 一阵夜风吹过,冰凉刺骨。 走出去没多远,马力说今晚要回家,不住校,两人分手告别。

一个人走在校园的路上,两边的雪松影影绰绰,巨大的身影增添了阴森森的气氛。 不远处,教学楼内各个窗口投射出雪亮的灯光。 他的脚步拐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径,路的前方是校园的荷花塘。 晚饭喝酒有点过量,脸上发热,头脑晕乎乎的,他不想马上回到宿舍。 来到了池塘边,周围黑黢黢的,见不到一个人影,郑云飞在一条石凳上坐下。 这儿真清静啊! 郑云飞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黑暗的世界草木都处于静止状态,天空见不到一点星光。 池面上也是黑乎乎一片,不见飘忽不定的倒影。 夜色如墨,心如死水。 人世纷扰,何处能寄? 郑云飞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了几句。 唉,一晃眼,入学时间过了大半,还有一年多就要走出大学校门。 时光过得真快啊,当年那种兴奋感、新奇感已经荡然无存。 七七级毕业了,马力要走了,郑云飞的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晃悠悠的不知落到何处。 进校以来,与马力的交往给郑云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每当郑云飞遇到困惑、难以释怀时,马力像是个兄长,像是个启蒙老师,思想上的点拨,热情的关怀,如春风一般温暖着郑云飞的心田。 马力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生的感悟,对事理的分析,给予了郑云飞很深刻的启发。 马力怎么与徐艳恋爱了? 其实这一点不奇怪。 两人年龄相仿,家庭背景虽有差异,但在同一个环境中长大,经历也有类似之处。 马力与徐艳走到一起,徐艳那高官的父亲如能助一臂之力,他以后走上仕途不是难事。 马力或许对此不是很热衷,在交谈中他并没有流露出一点高攀的喜悦。 唉,难怪! 郑云飞长长叹了一口气,难怪徐艳近来不见踪影,她是在回避,是在操心于新的恋情,或许还会担心与自己的交往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那天晚上的狂热是过眼烟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短暂的激情,更多的是肉欲的满足,对自己而言,是接触、了解到了女人的身体、情欲​‍‌‍​‍‌‍‌‍​‍​‍‌‍​‍‌‍​‍​‍‌‍​‍‌​‍​‍​‍‌‍​‍​‍​‍‌‍‌‍‌‍‌‍​‍‌‍​‍​​‍​‍​‍​‍​‍​‍​‍‌‍​‍‌‍​‍‌‍‌‍‌‍​。 除此而外,根本谈不上情感的升华,更谈不上进入了爱情的殿堂。 徐艳的变脸也太快了,想到这,郑云飞不禁愤愤然。 徐艳岂不是拿感情当儿戏,她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还是在寻找性欲的宣泄? 如果她是这般德性,保不准马力会是她下一个感情游戏的牺牲品。 唉,算了,马力成熟稳重,相信他能把握自我,不会犯类似的错误。

想到这,郑云飞胸口堵得慌,就像是被压上一块石头。 他原本想清静一下大脑,消消酒劲。 但停顿不下来的大脑思维,搅得他的心绪难以平静。 一阵轻风吹拂过来,头顶上的树枝沙沙作响。 凛冽的夜风扑打在郑云飞的脸颊上,生疼生疼的。 坐的时间长了,屁股底下寒气砭骨,于是,他索性站起身来,顺着小道往前走。 走出去不远,前方是历史系大楼,大楼底层的小窗口闪烁出昏黄的白炽灯光。 那不是秦老师的住所吗? 许久没见到秦老师,今天正好顺便,去跟他聊聊,或许也能解答心中的烦恼。 想到这,郑云飞不觉振作了精神,加快了脚步。

走进大楼内,楼道旁的小门关闭着,从门隙处透射出微弱的光亮。 郑云飞走到跟前,叩响了门板,里面传出秦老师的问话:“谁啊? ”

“是我。 ”郑云飞应道。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秦老师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说道:“哦,是郑云飞啊,请进。 ”

郑云飞走进逼仄狭小的小屋,见到办公桌上铺满了书籍,还有一摞四方的卡片。 秦老师让郑云飞坐在床上,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郑云飞手上,自己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两人挨得很近。

“今天怎么有空? ”秦老师温和地问。

“晚上与一朋友喝了点酒,回来时正好从这儿路过。 见你屋里有灯,就进来坐坐。 ”此时,郑云飞体内的酒劲已下去不少。

“你近来诗歌创作颇有收获,影响很大呀。 ”秦老师赞许地说。

“过奖了。 你怎么如此了解? ”郑云飞很奇怪,秦老师消息真灵通啊。

“作为老师,要时时关注学生的发展动态,这是应有的职责。 这或许也是我当中学老师时养成的习惯。 ”秦老师笑着说。

“你很敬业。 ”郑云飞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这间小屋,虽说简陋,倒也充满了温馨。 柔柔的灯光,白雾一般袅袅上升的热气,两颗心灵脉脉地跳动,给人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 那些豪华的会场,洋气的酒楼,也未必有如此让心灵安逸、沉醉的氛围。

“小郑,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秦老师细心地观察着郑云飞的面容,发现郑云飞自进门,眉头微锁,始终未舒展开。

“您真是看透了我的心。 ”郑云飞稍有沮丧地说,“秦老师,不瞒你说,我的诗歌虽然在校园内外有了一定的影响,但受到的非议不少。 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在意,但这严重干扰了我的创作思维。 ”

“这……”秦老师应了声,没马上回答。 他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稍显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严峻的神情。 随着烟雾的洇散,秦老师语气平缓而沉重地说,“小郑,有非议不一定是坏事。 有时,往往经过争论,反而更能显示出作品的内在价值。 文学作品究竟为何而作,自古以来,时有争议。 其实,文学创作有感而发,本是基本规律,关键的问题是,此一感发,具体包含了什么内容。 古人常言‘发愤著书’、‘诗穷而后工’,这就告诉我们,作家必须了解人民的疾苦,承受个体生存的艰辛,如此导致感情积累到一定程度,不发而难以消解胸中之块垒。 唐代的杜甫、白居易就是因为了解了民生的苦难,创作出众多的现实主义作品。 李白则是因为个体精神得不到充分舒展,情感喷涌而泄,创作出了浪漫主义的诗篇。 所以,我认为,只要你的作品所蕴涵的思想是根源于现实生活,代表大部分民众的意愿,反映内心的真实感受,我认为就不应该视之为偏激、悲观。 ”

“秦老师,你的话让我受益匪浅​‍‌‍​‍‌‍‌‍​‍​‍‌‍​‍‌‍​‍​‍‌‍​‍‌​‍​‍​‍‌‍​‍​‍​‍‌‍‌‍‌‍‌‍​‍‌‍​‍​​‍​‍​‍​‍​‍​‍​‍‌‍​‍‌‍​‍‌‍‌‍‌‍​。 ”郑云飞等秦老师说完,就急切地接过话说,“诗歌创作唯有真情实感,才能感化人心。 我所作的诗歌,皆是源于强烈的生活感受,常常是感情积蓄到不得不发时,才诉诸于笔端。 我不喜欢无病呻吟,更讨厌歌功颂德。 诗歌不是某一种势力的传声筒,而是个体生命的完美体现,是人类精神的浓缩。 唯有如此,诗歌作品才有长久的生命力,才能赢得人民的喜爱……”

秦老师听着郑云飞慷慨激昂的诉说,看着那张稍显青涩的脸庞上微微地泛出一团红晕,两道细长的剑眉不住地颤抖,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叹,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 二十多年前,秦老师在上大学期间,与几位同窗好友成立了一个春雨诗社。 那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热潮刚刚兴起,他们热情十足,办墙报,出印刷小册子,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有歌颂新生活的,也有表现个体对生命、社会思考的。 诗社在校园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有众多的学生加入了进来。 不过,时间也就持续了四五个月,一场政治大风暴袭来,诗社被勒令解散,以前的一些诗歌作品被断章取义,贴上了反动的标签,几个人的命运就此逆转。 有人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发配劳改; 有人被开除,遣返回乡。 而秦老师就属于后者。 那段历史不堪回首,以致后来二十多年,秦老师再没创作一首诗歌,他见到诗歌就会毛骨悚然,犹如见到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以后,他将学习的关注点放在研究上。 考虑到小地方查找资料不方便,他将研究的方向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方面。 后来证明,这一选择不错。 近几年,理论界掀起了“五四”文化热,秦老师凭借着长期的钻研所积累下的功底,一下子占得先机,接连发表多篇有关鲁迅小说的论文,在学术界影响很大。 正是凭借此一资本,他得以重返阔别二十多年的母校,执掌教鞭。 此时,看着眼前这位充满青春活力、思想活跃的年轻学子,秦老师内心十分喜爱。 郑云飞的诗歌,秦老师也看了一些。 他从郑云飞的诗歌中看出其思想的敏锐,有时情感的表露过于张扬。 对此,他能够理解,年轻人狂放自负,这本身不一定就是错,否则怎么称得上是热血青年。 但如果表现得过分,一般人是很难接受的。 郑云飞就属于过分的一类。 如今政治环境有所改善,要是在过去,郑云飞肯定逃脱不了右派的嫌疑。 但尽管如此,有悖于主流思想可能会冒风险,秦老师很想提醒郑云飞,但又不想伤害他的创作热情。 于是,秦老师说:“小郑,做人要诚实,写诗也要真实,这是天经地义的。 文学作品,应该说真实性是第一位的,凡是虚假的东西,即便有美丽的外壳也是没有生命力的。 但是,理想与现实往往并不能一致。 现实社会,许多人都包裹了一层保护的外衣,而内心世界往往难以真实暴露。 这是因为当今社会还有许多弊端,人与人之间免不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尤其是经历过了‘文革’风波,人们更是被残酷的打击迫害所惊吓,‘左’的阴魂不散。 如今,尽管思想争鸣的氛围有所改善,但思想的禁区尚存,触及它极易带来很大的麻烦。 ”

“秦老师,”郑云飞接过秦老师的话头,“要是条条框框太多,这多少会束缚创作的手脚吧? ”

“那没办法。 ”秦老师说,“意识形态本身就是执政党严控的领域,改善有个逐步甚至是漫长的过程。 小郑,你还年轻,未尝过阶级斗争的苦头,不知道斗争的残酷性。 我希望你不要掉以轻心,否则引火烧身,后悔莫及。 ”秦老师的谆谆告诫,郑云飞虽然一时难以充分领会,但多少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有些事,他没经历过,没有深刻的感受,但相信随着岁月的流逝,阅历的丰厚,他对社会的认识,对人生的理解,也会越来越深刻。 此时,他觉得两人交谈得过于沉重,便想换一个话题。 说什么呢? 他想到了最近困扰心头的烦心事,理想中的爱情总是像海市蜃楼,飘忽不定,可望而不可即。 秦老师一人生活,他的家属都在外地,不知他是如何看待爱情、家庭的。 想到这,郑云飞问道:“秦老师,你与爱人长期分居,不寂寞吗? ”

“还好。 ”秦老师笑笑说,“我们是老夫老妻,哪能像你们年轻人整天卿卿我我。 ”

“你爱人是干什么的? ”

“她是农民。 ”

“农民? ”郑云飞十分惊讶,堂堂一个大学老师,怎会找一个农民当老婆?

“是的,你不相信? ”秦老师看出郑云飞脸上表情的变化。 他明白,像郑云飞这般年轻人,对男女之情是很敏感、好奇的。 他们总是想多了解一点别人的隐私,以便从中窥探出男女交往的秘笈。

郑云飞没回答,只是脸上仍表露出困惑的神色。 秦老师这一代人,以前所经历的坎坷,郑云飞也听说过。 在他小时候,农村里凡是成分不好的人,其生活境遇是相当艰难的。 郑云飞不清楚这些人解放前到底干了啥坏事,因为一人戴帽牵连整个家庭都承受磨难,这多少让人感到难以理解。 好在自己家庭成分是中农,谈不上很红,但没列入阶级敌人的阵营就万幸了​‍‌‍​‍‌‍‌‍​‍​‍‌‍​‍‌‍​‍​‍‌‍​‍‌​‍​‍​‍‌‍​‍​‍​‍‌‍‌‍‌‍‌‍​‍‌‍​‍​​‍​‍​‍​‍​‍​‍​‍‌‍​‍‌‍​‍‌‍‌‍‌‍​。

秦老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在大学期间,曾有过女朋友。 我那时跟你一样,喜欢创作,创作的诗歌、小说曾经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过。 当时,数学系有一名女生恋上了我。 那女孩长相谈不上漂亮,但五官端正,气质高雅,人也聪明灵慧,十分活泼。 她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医生,女孩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很有修养。 我们经常在一起,谈小说,谈未来,交流得十分愉快,从未红过脸。 那时,我才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是甜蜜的生活。 但后来,我被遣返回乡,从此两人的联系就中断了。 那女孩曾经给我来过信,说到她想与我在一起,哪怕受再大的罪也情愿。 但我想想不能连累人家,再说农村的苦头一般城里人是经受不起的,也就没回信。 ”

“嗨,太可惜了。 ”郑云飞心里充满了遗憾,说,“患难中见知己,这是真诚的爱情,你应该好好珍惜啊。 ”

“唉! ”秦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膛上,扭曲的皱纹显得更深了,褐色瞳仁里闪现出淡淡的哀怨。 他长长吸了几口烟,又说,“我们的年轻时代,‘爱情’是个忌讳的词汇。 在政治高于一切的思潮风暴中,谈情说爱被视为小资产阶级情调,是思想落后的表现。 那时,我在心里也是真切地将革命放在第一位,个人的爱情、家庭都必须服从革命的需要。 遣返回乡,本身就是一种惩罚,我那时并没有感到十分委屈,而是天真地认为自己确实违背了政策,犯了思想路线错误。 在农村劳动,是为我安排了最为合适的改造思想的机会。 因此,我与女友断绝了来往,并没有感到愧疚,而是认为有必要与过去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限。 本来,我以为在农村劳动改造几年,还是有机会重新安排合适的工作。 于是,闲暇之余,我还继续看书。 可没想到,这一等待会延续二十多年。 到了三十多岁,家里人给我介绍了一位农村姑娘,我那时万念俱灰,就草草结婚生子。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历程。 ”

“那你与爱人有共同语言吗? ”

“共同语言? 我爱人大字不识几个,半文盲一个。 她除了洗衣烧饭,下田干活,其他没什么关心的。 我们之间可以说,根本无法交流。 不过,好在她也从不干涉我的学习。 ”

“这样会有感情吗? ”

“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不要说是人,哪怕是猫狗,相处久了,也会生情。 爱人在我最不像人的时候嫁给了我,还任劳任怨照顾我的衣食住行,为我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孩子。 就凭这,我就没有理由不感谢她。 ”

“您的境界不一般。 ”郑云飞点点头。 在他看来,秦老师说的并不浪漫,但却是最为实在,也似乎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小郑,”秦老师十分感慨地说,“人生犹如旅途,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一旦机会错过了,以后就难有补救时机。 我们的青春消耗在无谓的政治旋涡中,很多人可以说都成了政治运动的牺牲品。 如今,人到中年,生活才慢慢走上正轨。 我们唯有珍惜眼下的大好时光,钻研学问,多出成果,才有可能不枉费人生。 至于说名利纷争,则如过眼烟云,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梦。 其实,人的一生究竟应该追求什么,是那些崇高的目标、远大的理想,还是抓住眼前的生活,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事呢? 经历了几十年的人生波折,以前许多美好的憧憬都变成虚幻的泡沫,追求革命反倒自身成了革命的对象。 尽管时间、机会失去了很多,但我的头脑也彻底地觉醒了。 生命于每一个人,都是十分短暂的。 古希腊戴尔菲阿波罗墙上有一句箴言‘认识你自己’。 的确,我是谁? 我能做什么? 认清这些,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拿我来说,干农活比不上农民; 当兵,出身不好,人家也不要; 当官,更不是我的专长。 我只能看书,写文章,然后用所掌握的知识教育学生。 这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所以,人在社会上,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别好高骛远,别脱离实际幻想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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