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世界电影剧情「详细介绍」

菲尔外表阳刚鲁莽，但内心脆弱，极度需要温柔与爱，在遇到外表娘娘腔的彼得之后，菲尔误以为找到了同类。（资料图/图）

站在美国中部大草原向西望去，可以望到连绵的洛基山脉群峰，山顶怪石嶙峋，有时积雪，如果一个人久久注目于山顶岩石的线条和走势，他可能会联想到各种神奇的造物，进而把人类的想象力赋予它们——老鹰岩、骆驼山、断背山……

小说《断背山》里的断背山，在纵贯整个北美大陆的洛基山脉里并不十分知名，也许只是一座虚构的世外桃源，但它所见证的小说和电影却曾经引起轰动，改写了美国西部片的历史，让西部片中的男性形象彻底转变。

电影《断背山》问世十几年后，另一部以落基山脉为背景的西部电影再次吸引了观众的目光。这一次，落基山脉的一座山峰，在电影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狗——电影《犬之力》中的这个细节，让两位男主角的命运交汇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电影的同名小说《犬之力》由美国作家托马斯·萨维奇（ThomasSavage）创作，于1967年出版，但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此后的几十年间一直被读者所淡忘。2001年，小说重版，《断背山》的原著作者安妮·普露（AnnieProulx）为新版小说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后记，她承认是这部小说影响了《断背山》。此后，《犬之力》在英语世界拥有了新一代的读者，其中包括新西兰女导演简·坎皮恩（JaneCampion）。当坎皮恩看完这本小说，她立即看到了它的电影潜力。“这本书在我心中停留了很久，它没有让我离开。”

然而简·坎皮恩已经离开大银幕已经很长时间了。2009年拍摄济慈的传记片《明亮的星》之后，她就暂时远离了电影圈，她对电影行业向主流商业娱乐的转变表示失望。“在某种程度上，电影不像电视剧那样大胆了。”她告诉《名利场》杂志。电影的衰弱和电视剧的崛起，成为西方影视剧行业过去十几年来的突出现象，很多电影导演“放下身段”参与了电视剧的拍摄，对他们来说，在电视剧的创作中反而更能感受到自由。坎皮恩远离电影界之后拍摄了两季迷你剧《谜湖之巅》，这是她在2010年代唯一的导演作品。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饰演的菲尔·班伯克是才华横溢、性格怪异的牧场主，他沉默寡言却行为粗鲁，充满阳刚之气。（资料图/图）

“同类”

用语言来讲述《犬之力》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1920年代的美国蒙大拿州，菲尔·班伯克是一个才华横溢、性格怪异的牧场主，他沉默寡言却行为粗鲁，充满阳刚之气，对自己的弟弟乔治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掌控欲。乔治和菲尔的气质完全不同，他彬彬有礼，总是穿戴整齐，诚恳且温柔，遇到寡妇罗丝之后很快坠入爱河。随着罗丝加入班伯克家，她的儿子彼得也被带到了牧场。十几岁的彼得从表面上看就是菲尔嗤之以鼻的娘娘腔，他瘦弱、纤细敏感，喜欢制作纸花，他像一枚柔软的楔子，打入了充塞着男性荷尔蒙的西部牧场。

故事发生在这四个人之间，但语言难以表达的是他们之间此消彼长的暧昧关系。坎皮恩用充满焦灼感的视听语言唤起了人物内心的欲望和野兽。如果说《断背山》用一段男性之间的情感颠覆了西部片中的男性情谊，那么《犬之力》更进了一步，它挑战的是支撑着西部片的支柱——男性气质本身。

美国西部的大牧场主和南方的种植园主一样，是典型的美国上层阶级。影片中的班伯克家族拥有辽阔的牧场，是州长的政治献金人，与州长一家关系良好。菲尔天资聪颖，对音乐过耳不忘，年轻时进入耶鲁大学，凭借家族和教育背景，他本来可以成为美国社会的“中流砥柱”，但是他放弃了进入主流社会的机会，宁愿在牧场中与浑身臭味的牛仔打成一片。在他的家族成员看来，菲尔是一位放逐自己的失败精英。事实上，他内心的秘密——不同于主流的性取向，使得他无法真正融入主流社会。

菲尔和乔治有着非同一般的兄弟关系，菲尔在弟弟面前有绝对的权威，他的智商和能力压倒了乔治，但他们成年之后还睡在一起，菲尔几乎不让乔治离开自己的视线，总是在问：乔治在哪里？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使得乔治需要一个逃离的出口——罗丝被娶进门，打破了兄弟之间原有的力量均衡。菲尔当然仇恨罗丝，他无法忍受一个女性抢走弟弟，以他居高临下的智商来看，罗丝当然显得平庸、无趣，毫无才华，他的压迫让罗丝开始酗酒，走向精神崩溃的边缘。

尽管电影已经删去了原著小说中罗丝和彼得母子暧昧的情节，但电影里依然可以看出来彼得有着显而易见的恋母情结，为了母亲他可以做一切事情。当察觉到罗丝嫁入班伯克家并不幸福之后，彼得找到了罪魁祸首菲尔。菲尔为了深藏自己的性取向的秘密而武装起来的阳刚气质，使得他的外壳坚硬而脆弱。当这种脆弱遇到外表娘娘腔的彼得，让菲尔误以为找到了同类。

罗丝的儿子彼得立志学医，他外表柔弱，但内心冷漠，杀伐决断。（资料图/图）

没有暴力的暴力电影

在视觉上，《犬之力》几乎可以满足任何一位想看到正宗西部片的观众——蒙大拿州的壮丽景色、开阔的天际线和满面尘土的牛仔。但是表面的相似性之下，《犬之力》抽掉了传统西部片的必备道具——枪。

《犬之力》的片名充满了暴力的意象，来自于《圣经》的典故：“我的救主啊，求你快来帮助我！求你救我的灵魂脱离刀剑，救我的生命脱离犬类！”“犬之力”代表着远离人类文明的狂暴之力，也可以看成是每个人内心被文明教化所压制的原始蛮力。一部没有枪、没有暴力场面的电影，讲述的却是人类的暴力。

菲尔经常望向远方的落基山脉，他看得出岩石的形状轮廓像一只狗。牧场里牛仔们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当彼得轻而易举地看出那个一只狗的时候，菲尔更加确定了彼得是他的“同类”，他开始主动接近彼得，想要教他变得阳刚，让其成为自己的样子。而彼得为了保护母亲，已经对菲尔动了杀心。

菲尔外表阳刚鲁莽，但内心脆弱，极度需要温柔与爱；彼得外表柔弱，但内心冷漠，杀伐决断，住着一只真正的恶犬——电影里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死一只可爱的兔子。彼得的体态既飘渺又陌生，引诱出了菲尔长期压抑的同性欲望。彼得不会骑马，不会编绳，也不会晒牛皮，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直视菲尔的眼睛，也可以毫不羞耻地像个娘娘腔一样走路。

这个故事的魅力来自于坎皮恩用悬疑片般的影像语言所传达出的诱人深入的模糊性。菲尔和彼得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他们渐渐接近，周旋进退，展现出捕食者和猎物之间的紧张气息，但究竟谁是猎物、谁是捕食者，影片一直没有说出明确的答案，直到最后的谜底揭晓。

菲尔为了维持阳刚的形象，给牲畜阉割的时候不戴手套，一次意外使他割伤了手指。彼得看到了对猎物下手的机会。彼得刚刚学会骑马，一个镜头里，他牵着一匹马走下了一个斜坡，两边是陡峭的崖壁。他显得焦虑，几乎失控，但又完全自持，这是对他在这一杀人计划中所走的钢丝的一个完美的视觉隐喻。彼得立志于学医，他知道哪些病菌可以致人死亡。他走到荒野，找到因炭疽病而死的牲畜尸体，他精致地戴好手套——与菲尔不戴手套形成视觉对立，割下尸块，他已经想好如何让菲尔“意外地”死去。

很快，菲尔因感染炭疽而死亡。彼得引诱菲尔接触炭疽杆菌的那场戏，是全片最具情欲张力的一场戏。死亡和情欲在同一个夜晚降临，菲尔向一个人张开了心扉，同时吞下死亡的果实。

菲尔这个角色的神秘性和多层次性让坎皮恩着迷。在片场，她不停地与菲尔的扮演者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争论这个角色，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菲尔？“我看起来就像一个穿着科学外套的人类学家”，坎皮恩说：“我爱他的肮脏。我喜欢他真正的身份。”

菲尔的弟弟乔治遇到寡妇罗丝之后很快坠入爱河。罗丝的到来，打破了菲尔对乔治的绝对控制。（资料图/图）

精神弑父

在《犬之力》之前，坎皮恩没有制作过任何一部以男性为主角的作品。《犬之力》中或许有很多可以被称为“女性凝视”的镜头，比如牛仔们在河中裸体洗浴的场景，男性的人体之美被自然地呈现在银幕上，它们出自女摄影师阿丽·维格纳之手。

菲尔从来不和这些牛仔一起在河中洗澡，他会躲进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被灌木丛包围的空地，在这里，他脱光自己，展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康伯巴奇在镜头里满溢的荷尔蒙气息暗示了他努力逃避内心的秘密。他的肮脏、他的阳刚气质，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异常脆弱的外壳。

影片从没有正面说明菲尔或者彼得是同性恋，这种欲言又止的悬疑感持续到了影片最后，观众一直被好奇和期待驱使着。尤其是彼得，这位有着同性恋的刻板形象的顶级杀手，其实并没有证据表明他是同性恋，他也没有过多地展现出对菲尔的情感。如果菲尔对他没有产生情欲，这个故事依然成立，彼得杀掉的是一个压迫乔治、罗丝和彼得的大家长。在菲尔的大家长式的“统治”下，乔治和罗丝过得并不幸福，恋母的彼得所做的是一次真正的弑父。

彼得察觉罗丝嫁入班伯克家并不幸福后，决定布局杀了菲尔。 （资料图/图）

事实上，托马斯·萨维奇的小说《犬之力》，早已被评论家们挖掘出它“精神弑父”的自传成分。20世纪20年代，萨维奇还是个少年，他的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了一位粗犷的牧场主，牧场坐落于洛基山脉脚下蒙大拿州的大草原，在小说和电影里，母亲嫁给了性格温和的弟弟，而在现实中，萨维奇需要直面的父亲是“菲尔”。

在那个年代，萨维奇和他的继父都对他们隐秘的同性恋身份保持沉默。对萨维奇来说，双重意识和被压抑者的身份不仅仅是主题上的探索。1960年代，他向自己的妻子、小说家伊丽莎白·萨维奇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在接受新西兰电台的采访中，坎皮恩说：“萨维奇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当成彼得。”在小说中，萨维奇完成了在现实中没有完成的精神弑父。

坎皮恩去过萨维奇书中所描写的那座山和山脚下的牧场。2018年秋天，萨维奇研究专家阿兰·韦尔奇（AlanWeltzian）驱车带着她，来到了蒙大拿州的这座牧场。在牧场中徘徊良久，坎皮恩望向远山，找到了菲尔看到的那个酷似犬只的山形。“就好像是来自萨维奇的一个吻，好像是萨维奇在对我说：‘好了，你也看到这只狗了，这本书归你了。’”坎皮恩回忆起当时的想法。

影片真正的拍摄地在新西兰南岛的奥塔哥，那里也有雪山和雪山下的大草原。由于疫情的延宕，拍摄时间被大幅拉长，从2020年1月开始，持续了七八个月。长时间的拍摄让整个剧组沉浸在故事之中，男主角康伯巴奇的身上总是残留着角色菲尔的臭味。这种臭味是菲尔的“阳刚气质”的来源之一，它混杂了牧场里的牲畜屎臭味、皮革味、酒味和几乎不洗澡的汗臭味——在电影里，菲尔的生活从来不脱衣服，甚至上床睡觉也不脱。在那个秘密的灌木丛里，他才会脱去衣服，展露出真实的自我。

南方周末记者 王华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