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代理法国电影剧情「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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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平安房产。

招待桌前，客户已经看了两次手表，强子也给添了三次茶水，这会他确实忍不住了，皱眉朝秦骁望去。后者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又朝玻璃隔断内的办公室抬抬下巴。章小刚正在打电话催促。

又半小时后，今天的主角终于姗姗出现了。此人四十出头，圆红脸，光头，身着唐装式上衣，身形矮墩墩圆乎乎，手里搓着两枚文玩核桃，他一面推门走进，一面慢条斯理道：“小章啊，茶给你马叔泡上没？”

他就是平安房产的“金牌代理房东”，手里捏着15套房的出租代理权，人称“马叔”。

“马叔，您可来了！”强子动作快，忙迎上去帮着拉玻璃门。今天的租客是他谈下的，看在提成的份上，他必须对这个傲慢的代理房东献殷勤。

章小刚也早迎了出来，搓着手哈着腰笑道：“马叔，茶早备好了，就等您大驾光临了，咱……去办公室坐？”说着他又抬起眼睛在店内环视一遍，在他的暗示下，电脑后忙乎的小伙们立即站了起来，恭敬的垂手站着。

马叔的目光检阅似的从小伙们脸上扫过，很满意地微笑着。看着这架势，已等了俩小时的年轻租户也困惑了，不知这个矮胖子到底什么来头，脸上原本的愠怒撤消了，屁股不自觉地从椅子上抬起了一寸，要站不站的，却又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秦骁见这情形，忍俊不禁，又只能强忍着，他在年轻人的肩头轻轻一按，将他按坐回椅子，轻声道：“您喝口水再稍等一下，这边马上就好。”

年轻人做梦似的“哦”了一声，便看着秦骁和强子跟在老板和马叔的身后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马叔驾到，章小刚办公室的老板椅自然是被霸占了。只见他靠坐在仿真皮的椅子里，跷着腿，喝了口茶，紧跟着皱眉：“什么茶这是，喝得跟潲水似的，小章你这是越有钱越抠门啰。”

章小刚搓手，讪笑着：“马叔，真没蒙您，这是我招待优质客户最好的茶了。您也知道，我就这点家底，哪敢跟您比啊？”

这马屁拍的，马叔非常舒坦，便也不再计较了，胖手伸出来，手掌朝上：“合同呢，我瞧瞧。”

强子毕恭毕敬，双手将刚打印出来的合同递进马叔手里。

马叔很快翻了一遍，望向章小刚：“老规矩，租金这，改一下。”

章小刚与秦骁、强子二人非常迅速地来了个眼神交流，目光再回到马叔身上：“马叔，这次您觉得合同上租金写多少合适？”

马叔的手指在桌面慢慢敲着，沉吟半晌，稍后眼皮一抬：“就写这个数吧。”他比划了一个“2”。

2000？原本谈妥的3500/月的租金，却要在合同上生生砍掉1500块？秦骁和强子面面相觑，不仅他们，连见多识广的章小刚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马叔，这不妥吧？就凭南市街这地段，这房才租这么点，我担心马姐……”

“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马叔翻了个白眼，又懒洋洋地拖长了声调，“再说了，你们马姐可是我亲姐，亲亲的亲姐，明白没？”

马姐在国外多年，手上大大小小15套房子的出租业务，一直都委托她的亲弟弟马叔打理，这也是马叔“金牌代理房东”来历的正解。

此时马叔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房子是他亲姐的，出租业务是他这个亲弟弟打理，真要出什么幺蛾子，亲姐是相信亲弟弟，还是相信中介这一帮子外人？

这话里又还有另一层不痛不痒的威胁，章小刚他们若不顺着马叔他的意思来，后果嘛，哼哼……

章小刚当然也听出这威胁了，他忙打着哈哈和稀泥：“马叔，看您说的，我当然知道马姐是您亲姐，亲亲的亲姐，对我来说，马姐也跟亲姐似的呢。只是……这个租金，实际支付和写进合同的，差别实在有点大，如果哪天马姐问起来，这理由……马叔，我也是为您着想哪。”

“你随便找个理由不就成了！我们合作这几年，我还不知道你？”马叔冷笑着，站起朝章小刚的胸脯拍了拍，又搓着核桃，哼着小调走出去。

“马叔，我送您。”强子忙跟了出去。

章小刚坐回自己的老板椅，手指弹着合同，语露鄙夷：“这老油子，胃口是越来越大了。从前一套房的房租，他每月也只敢吃个几百，这两年层层加码，单南市街这套房，他每月都敢吃掉1500，也不怕噎着。”

秦骁从茶壶倒出一杯，模仿刚才马叔的傲慢，品咂了一口，撇嘴：“什么茶这是，潲水似的，小章啊，你这是越有钱越抠门……”

章小刚将一只中性笔扔过去，秦骁往旁边一躲，嘻嘻笑着。

章小刚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背上，叹气：“这人跟人的命哪，就是不一样。我要有他这么个当甩手掌柜的姐，十几套房子，任凭他折腾，我也会从中搞钱。一年啥都不做，就凭在合同签个名字，进账十几万，钱来得这么容易，谁不想搞？”

秦骁摸着下巴沉吟：“你说他亲姐到底相不相信他这个亲弟弟？这合同的猫腻她就真的从没怀疑过？”

“谁知道呢？听说出国好些年头了。”

秦骁凑近，故意压低了声音：“要是她哪天回来了怎么办？”

章小刚听了这话，肩膀莫名一抖，他狠狠瞪了秦骁一眼：“小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2

东城花艺市场，马家茶庄。这是马叔开的店，专卖茶叶、茶具，另外倒卖些真真假假的古玩。

早些年，马叔以此为职业，还开了间分店，但因生性懒怠，经营不善，两间店一直徘徊在亏损边缘。

自六年前，他主动争取了姐姐的15套房产的出租代理业务，悄咪咪一合计，发现在合同做做手脚，一年收入就可以轻松赛过开店，便果断关闭了分店，只留东城花艺市场这家，一来掩人耳目堵人闲话，另外也权当平素里呼朋引伴的接头地点。

这日午后，马叔照例和茶友们在店里聚集，一面煮茶喝茶，一面谈古论今，话题从历史、政治跳到经济，最后再转到个人生活。

茶友们喝多了免费茶，嘴巴自然变甜了，恭维马叔是真正的富贵闲人，见识渊博、风趣儒雅。马叔很受用，习惯性地摸摸光头，眯着眼笑。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一看来电显示是“老姐”，马叔的神色凝了凝，跟着起身，茶友们也纷纷站起，马叔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们接着喝茶，众人这才又坐下了。

一番折腾，待马叔终于躲进厕所避开外间的聒噪话声摁了接听键时，老姐的声音连珠炮似的射过来：“墩子，干嘛这么久才接电话？我这有急事跟你商量呢。”

“墩子”是马叔的小名，得自于他从小就保持的圆墩墩的体形。马叔每次听到老姐在电话里这么叫他，表情都会很痛苦，这小名与他富贵闲人的人设相比，实在太不相称了。

“姐，我这边刚才有点事，没注意到电话响。”马叔克制着心中的不爽，问道，“这个点，你那边该是深夜了，你这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闺女要回国工作，那个死丫头，咋说都不想待在美国，我和他爸费尽唇舌都没能说服她，你说她要去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工作也行，却偏偏想回苍城发展。你说我和她爸当年拼死拼活就为了来美国，她倒好，非要回苍城，真是搞不懂……”

老姐絮絮说着，马叔嗯嗯哦哦的应着，一面漫不经心地挠着光头，寻思外甥女回苍城会带给他的影响，但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被老姐的一句话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了。

老姐说：“她回国，没个住的地方我咋放心，所以我准备过两天就回来一趟，先把这事给办妥……”

马叔忙结结巴巴打断：“姐……那啥？有我在，有你的亲弟弟在，你还不放心？我外甥女，我亲亲的外甥女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了。”

“有你在，我当然放心啦。不过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我们，不亲自回来安排好，我这个当妈的心里过不去，再说我也有好些年没回国了，想回来看看你们。”

马叔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像被扔在岸上的鱼，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掌心的汗把手机都攥潮了。挂了电话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忙拨通了“平安房产章”的电话。

“对对，就这样，你要记住了，你店里那些小伙子也都得交代好，可别有谁说漏嘴了……”

如此这般，马叔在电话里反复交代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3

在得知老姐过两天要回国的信息时，马叔第一反应是交代章小刚，合同上的那些猫腻，一定要藏好掖好，不能露出丁点马脚。

马叔另一件顶重要的事，便是清理自己“富贵闲人”的痕迹。首先是将家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摆设收起来，再就是把自己最近刚换的三十多万的奔驰越野藏到朋友的农家乐，又把朋友开了十多年破旧不堪的小车开回来暂时借用。

马姐就马叔这一个弟弟，她心疼他收入不多，又感念他常年帮自己打理房产，逢年过节总会给汇各种礼物、大大小小的款子作为报酬。

马叔尝到了甜头，抓住了老姐心疼弟弟的心思，因此这些年来，在她面前哭穷、扮演贫困潦倒，一直是他的固定戏码。

当然，一个潦倒的人是不可能穿唐装、搓核桃，并一身肥膘的，所以，这几天在忙着藏这藏那的同时，马叔坚持少吃少睡，生生将自己熬出一对熊猫眼和一脸中年人的颓唐，以便全方位呈现出自己的困窘。

一番付出，果然有了回报，这天待马叔赶去机场接老姐的路上，借来的旧车抛锚了。

马叔先是烦躁地踢了一脚轮胎，但这一脚出去仿佛也踢开了某个机关，跟着他心中一阵狂喜，立即给姐姐发照片配信息，说自己买的旧二手车又耍脾气坏在路上了，不好意思得让老姐多等一会。

马姐回复很快，她让马叔赶紧修车去，别管她，她说自己多年没回来，也想到处走走，看看苍城的变化。

读着这条信息，马叔的心开始往下沉，他感觉自己的照片白发了，老姐没能正确领会他的意图。

不过这份失落也仅持续了一分钟，老姐的新信息很快又发了过来：

“墩子，你这车旧成这样了还开？太不安全太让人操心了。找时间我们去给你看一台新车吧，就算姐送你的生日礼物。”

马叔将这条讯息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比学生时代收到心仪女生的回信还开心百倍，那句以往听着特别刺耳的“墩子”也像揉进了蜜糖，令他浑身荡漾着幸福。

果然是亲亲的亲姐啊！马叔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打电话到拖车公司，告诉他们自己的车坏在半路了。拖车公司的客服想必也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有人用中大奖的口吻诉说车坏了这件事。

4

秦骁一眼瞧见店外广告牌前站着个女人，四十多岁，短发，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衣着休闲，只肩上一件民族风的色彩张扬的披肩很炫目。不过这披肩虽显得有些矫情，却无法挡住镜片后她眼神里的精明。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很荣幸能为您服务。”

女士眼皮微抬，瞥了一眼秦骁，目光迅速落回到广告牌，同时指着那些粉笔字，面带困惑：“现在苍城的房价都这么高了吗？”

秦骁粲然一笑：“这都是意向性价格，具体的地段、房子，还要具体讨论。您要有时间，要不请进来喝杯茶？”

女士凝想片刻，便扶了扶眼镜，跟着秦骁走进店里。但此时她并不急于奔主题而去，仿佛是被店里的布置给吸引住了，她细细打量着，带着审视的目光，营业执照上每个字都仔细读过了。

“章小刚……”她熟练地念着这个名字，老相识似的。

“您认识我们店长？”秦骁端着茶过来，殷勤笑问道。

“他在吗？”女士的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向秦骁，或许是镜片反光的影响，秦骁感觉她的眼神很有些锐利。

“他啊……”秦骁正寻思着怎么说，玻璃门被推开，章小刚走进来了。

“我们店长来了。”

随着秦骁的话声，女士转身，迎面向着章小刚。

“这就是章店长。”瞧着章小刚一脸蒙圈，秦骁忙介绍。

“你好，久仰大名！”女士直直伸出胳膊，这模样让章小刚和秦骁都一愣，还握手，居然这么正式？

闯荡江湖多年早练出一副厚脸皮的章小刚，竟也有些难为情了，他的手下意识的在裤子搓了搓，才轻轻握了握女士的手。女士看着面生，他想不起在哪打过照面，只好照实说：“姐，您想必是我们中介的老客户介绍来的？”

女士笑了笑。

又寒暄几句后，章小刚和秦骁终于弄明白了女士的真实意图。她打算卖掉一两套旧房，再用这笔钱为女儿购置一套新房。

“南市街南苑小区的房价现在怎么样？”女士忽然问。

毕竟是生意人，章小刚一听“南市街”眼睛就亮了：“那可是好地段啊，离市区近，去年又开通了两条地铁线，上班出行、居家生活都很方便。如果您在南苑小区有房，保守估计，15000起。”

“这么贵？”女士小声惊呼，好像在听神话。

这一幕落进秦骁眼里，让他的费解又进了一层。从进门到现在，女士的种种言行都显示着她对苍城、对苍城房市的陌生，但如果真的是刚到此地不久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有不止一套房呢。

秦骁望向章小刚，希望他也能默契的领会到这个奇怪点，但章小刚的注意力早被“南苑小区”吸了去，他热切得一股脑抛出许多问题：“姐，请问您要出售的房子具体情形怎么样？面积多大？哪一年买的？有没有照片？您心里预期的价格是多少……”

但这一连串问题，女士似都没听见，她目光落在纸杯，默然半晌，才缓缓抬头：“那南苑小区的房，现在出租的价格怎么样？”

“地段好，生活、交通都便利，租金嘛，自然比别处高一些，但也要看具体面积。”

“五十多平小两居。”

“至少3000起……”章小刚脱口报出这个价，无意间转头，只见秦骁正朝他轻轻摇头。

章小刚立即闭嘴，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只听女士一声刺耳的类似尖叫的惊呼：“3000？你说至少3000？”

“通……通常这样，但也有例外。”章小刚结结巴巴地辩解。

“例外？”女士慢慢重复这两个字，忽然扬眉，紧盯着章小刚，“那南苑小区1栋1501呢，属于例外吗？”

“那套房……”

“那套房你们只租了2000，凭什么？这就是你们说的例外？”女士语气变得咄咄，刚才寒暄时她一直保持的礼貌性微笑倏地消失了，此时脸色冷硬得像块大理石。

章小刚即刻望向秦骁，后者和他一样，脸上混合着惊诧和恍然大悟的神情。几天前马叔在电话里交代过，他姐最近要回国了，指不定哪天他会带她来平安房产坐坐。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她一个人。

章小刚顾不得多想了，立即重新调整表情：“姐，那套房确实有些具体情况，您先听我说……”

马姐摆摆手，傲慢地阻止了章小刚。整个店都很安静，没人敢弄出声音，小伙们察觉有故事在发生，小心得连呼吸都沉缓了。

就在刚才与章小刚一来一去几句对话中，马姐立即意识到其中有隐情。以她对自己亲弟弟的了解，她几乎肯定这隐情一定与马叔有关，被欺骗和被背叛的双重恼怒慢慢浮上心头。

马姐咬紧下唇，平复了一下心神，然后以一种慢镜头式的动作，缓缓拿起手机，缓缓拨出号码，用一种稳定且带着命令语气的口吻说道：

“墩子，你到平安房产来，把南苑小区出租合同的原件带上，现在就来！”

她不要章小刚这个外人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南苑小区的房只租了2000/月，她要听她的弟弟自己说。

她出国前把15套房子留给弟弟出租，不久姐弟俩差点为此闹掰

5

几天前，马叔在接到老姐要回国的信息时第一时间通知、提醒章小刚，基本是出于一种心虚状态下的应激反应本能，尚未升级到细节周全的应对措施，原因有二：

第一，虽然这是自马叔代理老姐房产六年后她第一次回国，但以往在电话里，老姐没有表露出对他丝毫的猜疑，这种情形下，马叔认为老姐突发性审查业务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即便老姐打算会会总出现在租房合同上的“平安房产”，作为中间人、业务代理人，理应马叔出面安排。

总之，只要马姐行事合乎常规，马叔都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章小刚通气，协作完成完美的表演。

可是……马叔摸了一把脑门的汗，诧异老姐啥时候变得这么精力旺盛，刚下飞机就摸到了平安房产，而且行事风格完全不按套路来，难道……真是在美国待久了？

就在刚才，他还在心里反复回味老姐送他一台车的许诺，眨眼间，她电话里那句“墩子，你到平安房产来，记得把南苑小区出租合同的原件带上”，像一记晴天霹雳，立即将他砸晕了。

他感觉天旋地转，本能的想找个借口拖延，但一句“姐……”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挂了电话。

这种果断，已充分说明了问题。

马叔那个懊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若不是他存了贼兮兮的心思，想用一辆破车博取老姐的同情和钱，他姐怎会有机会到处乱逛直至独自逛去了平安房产？

但做姐弟几十年，马叔到底是了解自己姐姐的，他明白当老姐用这种斩钉截铁的口吻提要求时，最省事也最正确的做法是，顺着她，立即带上合同原件赶过去。

出租车上，章小刚发来信息，扼要说了“穿帮”情况。马叔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只烦躁地回复了四个字：随机应变。

但看着这四个字发送出去，他黯沉的眼睛里，又升起一抹亮光。

6

“咦，那不是马叔吗？今天没开他的奔驰越野？”看着马叔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强子对秦骁小声嘀咕。

之前每有时间，马叔就会开着他的新车到平安房产附近转一圈，他很享受小伙们眼巴巴瞅着他新车的那副羡慕表情，但总让他们保持在一米距离外，生怕他们弄脏他的爱车。

但今天的马叔，一反常态。富贵闲人的“富”和“闲”不见了，只剩一个满身脏污、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

秦骁轻冷一笑，回头朝章小刚做了个“OK”的手势，便赶紧换上前所未有的谄媚表情，屁颠颠跑到门口，双手垂叠在腹前，以五星级的服务水平，对来者恭敬道：“马叔好！”

马叔明显一愣，平素一向懂规矩的秦骁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他不自然地笑笑，一步跨进店里。

电脑后工作的七八个小伙，倏地从工位站起。

“马叔好！”他们齐声喊道，同时昂起胸脯，目视前方，仿佛正在接受马叔的检阅。

马叔的脸红红白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赶紧扶着椅子才站稳。

“墩子，看来你这个‘马叔’在平安房产的威望还不错啊。”

循着这冷冽的声音，马叔看见亲姐姐坐在左前方的角落里，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姐，瞧你说得——”马叔手忙脚乱地迎上去，“我一个闲人，能有什么威望，这些小伙子平时就爱开玩笑，爱开玩笑……”他讪笑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这一来，手上的脏污给抹在了脸上，面颊上多了几道墨黑的痕迹。

电脑后小伙们发出细细簌簌的笑声。

马姐仔细盯着弟弟的脸看，嘴唇越抿越紧，在她的盯视下，马叔的眉眼渐渐垂下，咕哝道：“姐，你刚回来，怎么也不先休息休息，这么急……给，这是南苑小区你那房子的出租合同。”

马姐接了合同，仍然瞅着弟弟，但声音变得柔和了些：“你怎么搞成这样？”

“叫拖车太贵，我自己找俩朋友帮忙，把车弄修理厂去了。”马叔干笑着，拍拍裤腿的灰。

“叫拖车能值几个钱？你看你……”马姐轻叹口气，目光落在合同上。

半小时前被马姐怼得满心委屈、在员工面前很没面子的章小刚，当着马叔的面，底气又起了些，他再次试探着开口了：“马姐，现在马叔把合同带过来了，您看这……”

“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做生意？”马姐嚯地站起，用合同指着章小刚的脸，“你叫他马叔，却叫我马姐，这是什么道理？做生意先要学会做人，这点礼貌你都不懂？”

不仅章小刚，连同店里所有小伙，都被马姐这来势凶猛的突然发作给唬愣了，一分钟前，她还未表现出介意，这会倒像被这个称呼侮辱了似的。

章小刚本就对马叔行径很不满，今天又无端遭到马姐的冷眼，现在再次当着他员工的面，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这一来，他的火爆性子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了。

“行行行，是我错了。您不是马姐，您是马阿姨，不，只要您愿意，我叫您马奶奶马祖宗也行……马祖宗，这合同上是您亲弟弟的亲笔签名，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盖我平安房产的章。至于为什么合同上只写了2000的房租，您亲弟弟……”

“姐，对不起对不起。”马叔抢过话，一迭地道歉，“南苑小区这件事我确实没办好，怪只怪我耳根子软，听了章店长的话，他说租房的年轻小伙是他亲戚，失业几个月了，手上没钱，让我通融通融……”

章小刚愣了片刻，倏地明白了马叔信息里“随机应变”的深意了。他随机应变地反咬一口，把章小刚给卖了。

“谁***跟他是亲戚？”章小刚豁出去了，瞪圆了眼睛，同时捋起袖子，“姓马的，既然话说到这一步，我们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你还想打人？”马姐嚯地挡在弟弟前面，“章店长，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昧着良心赚钱，欺负我弟弟老实，还想两面吃回扣，谁不知道你那点肮脏心思？”

章小刚红了眼，攥着拳头眼看要冲出去，被秦骁从背后一把按住了。

“请问您说完了吗？还有什么事吗？”秦骁冷眼望着马姐。

马姐神色一滞，许是秦骁眼里的冷光让她有那么一刹的羞惭，但转瞬，她的斗志又重新昂扬了：“没有诚信！没有职业道德！你们这种黑心中介！我绝不会再和你们……”

“滚滚滚！姓马的，你这没脸没臊的老油子，你这生意老子不做了！”

马姐趾高气扬，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这……”现在轮到马叔惊愕了，他半张了嘴，一脸诧异，似乎不相信老姐和章小刚真会闹到这种地步。

7

待姐弟俩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章小刚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去！”他瘫倒在椅子里，摸摸额头，“我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摊上这俩奇葩货？”

秦骁则意味深长地轻叹一声：“看黄历也没用，人家可是专门冲你来的。”

章小刚想起了什么，冲秦骁不满地咂嘴：“小子，你今天也是脑子缺弦？看你跪舔那老油子的嘴脸，我都倒胃口。”

秦骁摸摸鼻尖：“我那不是为了努力配合剧情嘛。”

“配合个屁！配合的效果呢？人家还不是指着咱的鼻子骂一通再拍屁股走人。明明没咱啥事，老油子吃的那些钱我们是一厘也沾不上，到头却还是惹了一身骚……”章小刚越想越生气，一拳擂在桌面上。

秦骁不紧不慢地笑笑：“我倒觉得有些效果呢。”

章小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道理多，说来听听。”

“你忘了马姐刚听你报出南苑小区真实房租那会儿的表情？被自己亲弟弟欺骗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吧。她用那种不容分辩的口气打电话给马叔让他带合同原件来，无非就想当场对质，求个真相。但你觉得，以马叔的为人，他会承认？反正这件事，平安房产左右都落不到好，人家毕竟是亲姐弟……”

“所以你就使出那种破伎俩，想让马姐看看自己的亲弟弟平时怎么在我们这摆谱的？结果呢？人家还不是将矛头直指我们，好像那钱真是我们吞了的。”

“正因为信了，她才会那么激烈地针对你。”

“怎么说？”

“你还记得她刚进我们店时的样子吧，精明，但是有涵养，很在意自己形象，不是那种会随便无理取闹的人，但后来吧，你也看到那差别了……”秦骁啧啧两声，“用撒泼来形容也不过分吧。”

“所以呢？”

“马叔帮她照管了六年房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弟俩撕破脸皮太难看，所以她只能激怒你。”

“激怒我的目的是什么？”

“借你的手，顺理成章，搞砸你和马叔继续合作的可能。”

“不能吧？”章小刚疑惑不已，“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推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花花肠子那么多？很有可能她就是个没脑子的傻女人，你没瞧见她袒护她弟弟那样子，恨不得把我们都扒皮了……再说，搞砸合作，然后呢？她自己管房产？美国那么远……”

秦骁轻笑：“你再仔细想想。”

8

马叔觉得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可用一个词来形容，有惊无险。

他表演穷困，旧车抛锚，得到老姐买车的许诺，欢喜得快晕过去，但紧跟着在平安房产的对质，险些让他暴露，失去老姐对他的信任。

幸亏他了解自己姐姐，在去平安房产前，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六年后的姐弟首次相见中，先在情感上争取了老姐的同情。

再幸亏他反应敏捷，关键时刻将平安房产推出来顶包，看老姐和章小刚之间火星迸溅的情形，她还是相信且袒护他这个亲弟弟的。

至于最后，他没能控制住局势，使两人一杠到底，彻底毁了继续合作的可能，对马叔而言，确是一个小遗憾，毕竟，再重新找中介、重新磨合又是需要时间和精力成本的。不过事已至此，马叔也不再介怀了，重新获得老姐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总之，马叔相信自己作为老姐在苍城唯一的直系亲属，她15套房产的打理不得不仰仗他，某种程度可说也还得看他脸色呢，马叔甚至相信这也是老姐在平安房产极力袒护自己的一个原因。

毕竟一次次签下租房合同、按时将房租打到老姐账户，都有他的功劳啊。这么一想，马叔简直觉得自己欺瞒老姐所吃的那些钱，都是他应得的了。

沉浸在这些内心戏中，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不多一会，出租车就停在了马姐订好的酒店。马叔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再三邀请姐姐到他家去住，马姐简单直接地拒绝了，他只好帮着把行李搬到姐姐房间。

或许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马姐的神色冷淡疲惫，似也没有挽留弟弟的意思。这一点，马叔是万分理解的，连连嘱咐姐姐好好休息，顺带大致说了这几天陪姐姐周游苍城的计划。但马姐也只是微笑着婉拒了。

“墩子，你先修你的车、忙你自己的事，我你就别操心了。我回来时间也不多，就这么几天，所以想跑跑房市，把我闺女的房给定了。”

“什么？买房……”马叔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诧，他原以为他外甥女不过是玩似的在苍城晃荡一段时间再回美国，可现在看并非如此。如果她铁了心在苍城扎根，那他这个舅舅的如意算盘……

“她非要留在苍城，我总不能让她出去租房住吧，之前那些出租的房子我也嫌旧，所以打算重新给她置一套，这样我也安心。对了……”马姐像是顺口说了这里，很自然地提及了这个话题，“过俩月我闺女回来，以后那些房子出租的杂事就交给她弄吧，找中介、跑腿的事都让她去……”

“姐，我知道我没做好，让你失望了，你直接骂我就是。”马叔打断，急得满脸通红。

“墩子，你说什么呢？这是平安房产这种黑心中介干的昧心事，怎么能怪你。”马姐的眼圈泛红了，“这些年你为那十几套房子操的那些心，姐姐还不知道？这次回来看你累成这样，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就让年轻人去折腾吧，也可借此历练历练她。”

马叔还想说什么，但马姐一脸困乏：“墩子，我要休息一会，倒倒时差。”

马叔内心陡然一阵失落，像从一个繁花似锦的梦里跌了出来，但他只能留下一句“姐你先休息”，便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房门嗒一声关上，马姐后背靠着门，静静站了一会。

她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从小心眼就多，爱贪小便宜，特别仗着自己小几岁，经常在她面前哭穷、要钱，姐弟几十年，平日里这些点滴她都不计较了。

但当她在平安房产，意识到弟弟和章小刚这个外人合伙欺骗她那一刻，她的感觉非常糟糕，强烈的自尊心促使她想要弄清楚状况。

随之，墩子出现在平安房产，小伙们对他的恭敬态度中带着某种戏谑，明摆着内心是瞧不上他的。她确是从中瞄出了弟弟平素那种让人嫌恶的做派，也越发确定他对她的欺骗。

但当墩子腆着那张脏兮兮的胖脸讪笑时，她内心倏地就柔软了。她这一生哪，就只有这一个弟弟。父母走的时候，都曾反复叮咛她，让她照顾他。若她真和弟弟闹翻，余生该如何面对……

那一瞬间，她重新做出了决定，激怒章小刚，借他之手，从弟弟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收回房产的代理权。

站在电梯里，马叔的心就跟下行的电梯一样，一层一层往下跌，但电梯降到一楼，来到踏实的地面，他又回血般的振作了些，就算以后不再代理房产业务了吧，老姐答应给买的车，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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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一周，姐弟俩像以往马姐回国一样，偶尔见面、吃饭、拉拉家常，话题中的人和事还是从前那些，但又仿佛不一样了。

马姐不再像从前对苍城的故旧、亲朋的生活抱着八卦式的好奇心，她心事重重，不停看手机。马叔猜出她是为买房焦虑，但每问及此事时，她只是敷衍地回几句，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老姐的这种态度，让马叔心里一直有些打鼓。他反复琢磨老姐的话，关于外甥女接管房产业务的事，他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漏洞。

人家亲闺女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让她接手，实也在情理中。但因了心虚的缘故，他总感觉老姐在怀疑他，但又拿不准，同时他仍心心念念惦记着老姐送他车的许诺，这种种心思堆在心中，硌得他万分难受。

几天后，马姐回美国。直到机场分手那一刻，她都没提买车的事，仿佛压根儿忘了自己说过这话。

马叔失望至极，同时前几天那些漫天飘荡的思绪终于笃定地落回地面了，他终于确定了老姐对他的怀疑。她的这种做法，就是对他无声的指责。

马叔郁闷地站在太阳里，无所适从，他心里有怨恨，似又夹杂着一丝丝莫名的羞惭。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马叔下意识的打开来，发现是银行的转账信息。

老姐给他转了5万，转账留言只有两个字：保重！

陡然间，马叔的眼圈红了。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羞惭渐渐茁壮，裹挟了他。

这以后，马姐十几套房的出租业务相关事宜，陆续从同行传到了平安房产，但马叔这个光头的富贵闲人再未出现过。章小刚大呼痛快，虽然曾被马姐当枪使，但能将马叔这号人踢出去，他也觉得值了。

“老章，话说马叔代理他姐的房产那几年，我们中介每年也有好几万的中介费收入，损失了这笔钱，你就一点也不心疼？”秦骁笑望着章小刚。

“废话。”章小刚白他一眼，“我是生意人，不是菩萨，怎么能不心疼？但是吧，与这种人合作就是膈应，知道吧？明明知道他在骗自己亲姐，还不能说，想着就憋得慌，还不如不合作。”

秦骁叹口气：“再亲密的骨肉亲情，都是禁不起背叛的。”（原标题：《房子的故事：合同的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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