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电影剧情里提到成龙的「分析」

《尚气尚气与十环传奇》剧照，左起：张梦儿、刘思慕、奥卡菲娜。

时移势易，中国曾经多番表示，不会接受美国从强势地位（a position of strength）出发与中国打交道。然而从漫威新片《尚气与十环传奇》可见，美国自以为高人一等、处于世界中心的心态根深蒂固。从中国人的眼光观之，《尚气》最令人难以下咽的，是其无法遮掩的大美国主义和“习惯成自然”的文化优越感。即使是要讨好和恭维中国人，也只能以屈尊俯就的方式为之，为“condescending”这个难以翻译的英文字做了生动的解说。

《尚气》以全华班挂帅，对华人市场最大的卖点是“Finally a Chinese superhero”（终于等到了中国人做超级英雄）。这是好莱坞与漫威从强势地位向全球华人公布的“喜讯”，越能接受美国强势地位的华人就越受宠若惊，难怪在美国本土长大的华人兴奋莫名。《华尔街日报》的专栏作家杨致和（Jeff Yang）在《纽约时报》撰文，以自豪的口吻告诉全世界“亚裔美国人终于有了属于我们的超级英雄”（Asian Americans are finally getting the heroes we deserve）。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欣跃然纸上。

很多身处美国以外的中国人可不是这样想。从故事的逻辑到片中的怪兽，以至“尚气”这个名字，处处流露西方人看古老中国的猎奇色彩。用殖民主义学者萨义德（Edward Said）的话来说，《尚气》呈现的影像，是对中国投以“东方主义式凝视”（Orientalist gaze）后看见的东西。这跟洋人喜欢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这些摆设一样道理：在他们的心目中，中国永远“荒谬、精巧、滑稽”。

不过，最别有用心的还是它的选角。以超级英雄的标准而言，刘思慕、奥卡菲娜与张梦儿可说是“另类”，突显他们在整个所谓漫威宇宙中的配角和跑龙套角色。他们这个团队的最大特色不是颜值不高，而是不够酷，不会令美国人觉得受到威胁或被抢风头。

这令人想到十多年前以奇怪舞姿和歌声走红的“美国偶像”孔庆翔（William Hung）。孔庆翔在美国大受欢迎，说穿了，其实是美国人对中国人的一种歧视和侮辱。

能歌善舞、英俊标致的美籍华人在美国多不胜数，为什么最后成名的却是五音不全、动作迟钝，连说话都不清楚的孔庆翔﹖其实美国人喜欢孔庆翔，因为他们当孔庆翔是个笑话，而因为孔庆翔是中国人，这个笑话便成了一个带有种族歧视意味的病态笑话（sick joke）。“白痴”（moron）、“弱智”（retarded）是美国人心目中对中国人根深蒂固的负面形象。孔庆翔也许真的是大智若愚，但是单看他在舞台上的表现，却完全符合、甚至加深了美国人对华人的刻板印象。

在今天，孔庆翔当然无法代表已经变得强大和自信的中国。《尚气》就是美国人虽然心里有气，但无法不给予中国的尊重，英文叫“grudging respect”。正因为刘思慕不够酷，美国人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接受他。由《苏丝黄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 和《生死恋》（Love is a many-splendoured thing）开始，千娇百媚的中国女性不时在银幕上向好莱坞的男主角投怀送抱：但在好莱坞电影中出现的中国男性，不论是李小龙、成龙，还是李连杰、周润发，以至今日的刘思慕和梁朝伟，面对美国的娇娃却连一亲香泽的机会也没有。异族通婚与异族交媾从来就是种族主义者最深层的恐惧，美国的流行文化完全反映了这套价值观。中国崛起是美国全球霸业的最大障碍，美国在外交、军事和经济上处处针对中国；时刻紧扣着政情与社会脉搏的通俗文化自然反映了美国对中国这种防范、制衡的竞争心理。

所有超级英雄片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不是“超级英雄救地球”，而是“美国人救地球”（Americans saving the world）。“美国人就是超级英雄，也只有美国人才是”不是这些电影的弦外之音，而是其震耳欲聋的交响乐。

超级英雄片就像汉堡包或汽车旅馆，是美国的特产。世人早已接受美国在世界的领导角色，当他们看到一个中国、法国或日本的超级英雄，马上会产生“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认知失调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违和感，指人接触到对立讯息或矛盾认知时感受到的心理压力或焦虑。

问题是这种美国特产的市场认受性已大不如前。美国上月底在阿富汗用无人机“报复性空袭”，造成十名平民死亡，包括七名儿童。这是超级英雄所为吗？

30年前，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Joseph Nye）首次使用“软实力”（soft power）一词，但他要探讨的与其说是权力的本质，倒不如说是美国领导世界的秘诀。他那本书的名字已经说明一切：《势在领导——美国实力的质变》 （Bound to Lead: The Changing Nature of American Power）。

按约瑟夫·奈的分析，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来自三方面：它的文化资源、执行的政策和倡导的政治价值。换言之，从美剧和好莱坞电影到民主、法治和人权，麦当劳、星巴克到移民和贸易政策，都是美国的软实力。特朗普公然践踏民主、法治和人权这些美国多年来大肆宣扬和努力捍卫的价值，已经大大削弱美国的软实力。他的继任人拜登好不了多少，一而再失信于盟友及天下，可说是自毁长城。

在国际社会和政治舞台上，英国、法国和德国是优质产品的品牌（premium brand），只有硕果仅存的超级大国美国才是唯一的奢侈品品牌（luxury brand）。特朗普与拜登先后以牺牲美国价值的方式企图谋取美国利益的最大化。从品牌管理的角度而言，这等于以大减价的方式促销名牌时装和高级珠宝，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这不是建设品牌（brand building），而是谋杀品牌（brand killing）。

林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