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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老师电影剧情大概「分析」

2022-03-19 13:55 作者:姐不稀罕 围观:

我的老师上了热搜,原因是性侵幼女。 而我,很不幸的,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1. 我的老师上了热搜,原因是性侵幼女。

发生在七年前,却在今天被翻了出来。

我室友把那条爆料贴转发到微信群里,她们一边唾骂帖子中的老师,一边研究他会不会被抓起来判刑。

我们还在吃饭,我把烤好的肉一片一片夹进她们碟子里,听她们骂骂咧咧。

“太不要脸了,这种人就应该被抓起来。”

“是啊,不知道会判多少年,判得越重越好。”

“这么小的孩子都祸害,真是畜生。”

飞羽很细心,她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皱眉问我,“安安,这个学校是不是你们家那边的?” 我停下夹菜的手,凑过去看了一眼,顿住了。

然后眉毛皱的比飞羽还厉害,“这确实是我家那边的学校。”

顿了顿,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初中就是在这儿读的。”

她们所有人都顿住了,柳烟夹的肉都掉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掉在她盘里的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然后拿起一片生菜,包裹住那片肉,平静地递给了柳烟。

“那这个老师呢?”柳烟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她惊慌的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点点头,咬了一口橘子,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也认识,他曾经是我的英语老师。”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一下子熄掉了她们所有的话语

烤肉店吵闹得很,我们这桌却只有肉片滋啦滋啦的声音,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飞羽打破沉默,她小心翼翼问我:“那受害人你认识么?” 我放下筷子,拿起一直放在包里的手机,认真地看起了那篇文章。

文章说得很详细,七年前,这位乡村教师借口让学生来家里帮忙改作业,在自己的家里强奸了自己的女学生。

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事情发展经过也有了。

就是没有说这个女学生是谁。

连个照片都没有。

我一字一句地看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

她们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柳烟大口咀嚼着生菜包肉,一边吃一边咕囔,“太可怕了,我第一次觉得,这种事情离我们这么近。”

飞羽也后怕的长舒了一口气,她拍拍我的手,又安抚的为我夹了好多菜,“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还好这个人不是你,遇上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安安,你以后可得离这个老师远点,保护好自己。”

我低着头笑了笑,“嗯,我没事,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下午的时候,我还是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他们让我下午去一趟警局。

走进审讯室之前,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我的高中同学,赵沉。

我都不知道,赵沉从警校毕业后,来市局了。

赵沉显然是在等我,他迎面走来,打了个招呼,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别紧张,就是做个笔录。” ?

我微笑着看他,脸上的疑惑表达出了我的困惑。

“网上那个帖子,你看到了吧。”

我点点头。

“那是你的老师。”

赵沉语气平静,又带了一点安抚,“所以需要对你进行一些简单的问话。”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审讯室。

对面的警官大概四十多岁,他微皱着眉头,又带点笑容地看向我,“你好,我是韩路,最近有一起案件,涉及到了你的老师,我们需要对你进行调查,希望你可以配合一下我们。”

我礼貌性的微笑,问出了接到电话时我就想问的问题。

“他的学生那么多,为什么会问我?” 韩路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微微倾身,“8月26号,你去过林成蹊家里是么?” 林成蹊,就是我那位英语老师。

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我皱眉回想了一阵,老老实实回答,“我前一阵子确实去他家里了,但是具体是几号,我记不清了。”

韩路注视着我,眼神锐利,“你去他家那天有什么特别的消费记录么?比如车票或者买了什么礼物?你可以翻一下手机,查一下。”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有,那天我给他买了个收音机,在我们那边的商场。” 在韩路的注视下,我翻了翻手机,找到了那天的付款记录。

“确实是8月26号”,我迎着他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么?” “你为什么要在那天去林成蹊家里呢。” “他是我老师,放假的时候我去看看他,不应该么?” 韩路始终盯着我,眼神里既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

“你一个人去的?” “对”,我喝了口桌上的水,润润嗓子,“韩警官调查到的不是这样么?” 韩路眉毛忽地皱了一下,而后他又挑眉,“那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看着眼前的桌子,再次陷入沉思。

回想了十几秒,我抬头看他,“林老师说要午休了,我就走了。”

“几点钟?” “两点多吧?” “有证据么?” 我笑了,“韩警官不信的话,应该可以调取当天的监控吧。”

但是韩路没有接我的话,他又问我,“从林成蹊家里离开后,你去了哪里?” “在附近溜达,林老师家附近是个小树林,韩警官应该知道吧,我在里面散步。”

韩路终于移开了视线,他食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声音也恍惚得让人听不真切

“你为什么去那里,有证据么?” 我叹了口气,“手机里有照片,没记错的话,是有时间的。” 韩路在我手机里找到了两点四十一分拍的照片, 一阵沉默的对峙后,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和迎面走来的年轻人撞了个正着。

他匆匆忙忙地喊着韩路,“队长,视频里的人确定了,是一个叫时安的女学生。”

那句话像是一个魔咒,把我死死定在原地。

2.

我重新进入审讯室,和几分钟前的坦然不同,此时此刻的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它们冲向我的大脑,我眼前只是雪白一片。

韩路喊了我好几次,我神游天外,丝毫没听见。 最后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响把我拉回来。 他指着一张模糊的照片问我,“认识么?” 我僵硬地点点头。

视频里的人穿着绿色的外套,梳着马尾辫,被林成蹊挡住了大部分身体。 或许是年代过于久远,照片的清晰度堪忧。

但别人认不出来,我不会认不出来。 照片中的女孩,就是我。 韩路轻声喊着我的名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像个木偶人一样地看着那张照片,片刻后紧闭双眼。

再睁开眼时,我已经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韩路也没有逼我,他将照片收起,缓慢地告诉我,“这张照片,现在已经传遍网络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震得我五识皆散。

“我......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这张照片。” 韩路递给我一杯温水,声音比刚才不知柔和了多少,“刚刚发生的事,你没来得及看。”

顿了顿,他又说,“我们已经在控制了,但是在互联网上想要抹掉痕迹,很困难。”

“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初的爆料人,但找到他的时候,最新的爆料贴刚刚发送,里面附带了这几张照片。” “不过你放心,照片里没有你的正脸,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韩路试图安慰我,也是,换做是谁碰上这种事,心里大概都不好受。

我知道林成蹊从前有这种怪癖,上课的时候,他喜欢站在女学生身边,一下一下地掐对方的肩膀和脖颈。 但这些地方满足不了他,他会借着课本的掩映,把手伸向女学生的胸部。

这些我都知道。

只是当时大家年龄小,不懂事而已。

偏远的乡村不会给孩子们普及性知识,大家只当是老师的关爱,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桃李不言嘛。

他的名字冲上热搜的时候,我也很震惊。 在我之前,他不知道祸害过多少女学生,真有一两个懂事儿的,留存证据将他一军,不是没可能。 我只是没想到,陪他一起上热搜的主角,是我自己。

怎么,他还有这种癖好,喜欢拍小视频? 我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看就要喘不上来气。

韩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缓声安慰:“放轻松,深呼吸,对,深呼吸,别怕。”

头顶的白炽灯晃得我眼睛生疼,左右摇摆的视线里,有一个人大踏步地走进来,从脚步上看,那个人慌乱、着急,也坚定、沉稳。

我感觉有人拥住了我。 抬头看了一眼,是名女警官。 我不知道她抱了我多久,只是在呼吸渐渐平稳的时候,我松开了紧紧抓着她胳膊的手。

我说,“我没事。”

那名女警官的袖子被我抓出了深深的褶皱,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笔直地站在我身边。 韩路已经坐回了对面,等我调整好状态,他才慢慢开口。

“来警局之前,你知道帖子里说的人是你么?” 我摇摇头,浑身脱力地靠在椅子上。 若知道帖子里说的人是我,我怎么可能这么坦然地和警察聊天。 韩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跟我讲了一些情况。

“原本叫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林成蹊的情况,毕竟帖子发出的前几天,你曾去见过他。” “但是,你是受害者,有些情况我们必须要向你交代一下。”

他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一样。

韩路说,这篇爆料贴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却没有受害者打电话报警,最后报警立案的,是网友。

网络舆情过于严重,上面很重视,专门派了一支小组调查。

受害者不明确,所有信息来源都是那篇爆料贴,他们只能一边派人审讯林成蹊,一边联系发布这篇爆料贴的人。

在给我打电话之前,他们刚刚找到发布帖子的人。 他是一个营销号的皮下,叫李益。

之前做营销号的数据不行,处在被公司开除的边缘,但是8月26号那天,他收到了有关林成蹊的爆料邮件。 为了业绩,他立马整理发表

。 同时,为了吊足网友胃口,获得更多关注度,他的爆料是分批次发表的。 韩路找到李益的时候,他的第二篇帖子刚发出。

警方立马拦截,但还是被其他营销号看到并留存了相关内容。 在我赶来警局的路上,其他营销号已经在酝酿第二篇爆料贴了。

所以我没能看到那篇带图的帖子。

爆料的邮件是8月26号发送的,所以警方对8月26号出现在林成蹊家里的我,格外注意。

叫我过来,不过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我和那封邮件有没有关系。

韩路说完这些,重新问了我一句,“为什么8月26号,你会出现在林成蹊家里?”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去看望我的老师。”

“他对你做过这种事,你不恨他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曾经确实是林成蹊目标中的一个。

他的大部分目的,都得逞了。

可我,确实不恨他。

韩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是恨他的,当我回想起那些肮脏的过去,那些漆黑狭小的空间,我都无比恶心。

可我对始作俑者毫无感觉,哪怕一点点的恨和讨厌都没有。

和那些扭曲的记忆交织在一起的,还有林成蹊上课时微笑的脸。

他站在讲台上,阳光从门窗里透进来,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笑得很慈祥,像极了一位长辈。

他说,“时安你真聪明,将来可以尝试去做翻译”。

他在人声鼎沸的课堂上,捏着我的卷子跟所有人说,“时安就是一个标准,随便拎一篇阅读理解,她都会翻译。”

这些记忆像是同根同生,永永远远地交织在一起。

我无法抽离开来,不知道是该憎恶他,还是该感激他。

我如实告诉韩路,“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

韩路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回答,他的表情凝滞了

。 也许做警察的这些年,他曾经见过无数次如我这般的案子。

或许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她对加害人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既然没有任何感觉,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看望他?根据我们收集到的信息,你每年都会去他家里看望他。”

我紧紧握住手里的杯子,笑得惨白,“只有去看望他,我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3.

回到寝室的时候,飞羽和柳烟她们刚好在讨论第二篇爆料贴。

虽然李益被控制了起来,但包含重要信息的第二篇帖子已经经由他手,上传了网络。 人们从不关心爆料的人是谁,只关心被爆料的人是谁,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烟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条帖子。

微信群里啪啪甩过来好几个链接,她皱着眉头,难掩好奇,“安安,你能看出来这是谁么?” 我拿杯子的手顿住了,半晌摇摇头,“看不出来。”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我脑子昏沉,却还是不忘叮嘱韩路,“我没有报案,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视频里的人是我,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尽管打电话给我,但千万,不要去找我。”

韩路神色淡然,他说,“好好休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柳烟和飞羽拿着手机看了好久,还是看不出照片里的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李益的照片选得很巧妙,他把林成蹊的脸暴露出来,而女生的脸始终被林成蹊挡着。 除了亲历这个事件的我本人,大概没有人可以凭借这张照片就猜出来,这个被老师控制在墙边的人是谁。 柳烟还在试图挣扎,飞羽已经放弃了努力。

她叹了一口气,劝到,“其实,看不清那个女生的脸是好事,要不然这种事传出去,一定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是受害者,不应该被舆论所影响。”

柳烟的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她看了看飞羽,同样叹气,“是啊,只要这个男的可以被抓起来就行。” 我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她们讨论。

“所以为什么警方还没有定他的罪啊?这很难么?” 我看她们一眼,迟疑道,“可能没有证据?” 柳烟情绪激动得恨不得跳到天花板,她指着手机屏幕里被放大再放大的照片,表情愤怒,“怎么可能,网上都有这么多照片了,怎么可能没有证据?” 飞羽还在翻手机,翻着翻着,她说,“好像是因为证据不够。” ?

我和柳烟两脸迷惑。

“现在好像没有能证明性侵的证据。”

飞羽咳了咳,继续说,“就是证明真的发生了关系的证据。”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去哪里找所谓发生性侵的证据? 即使我站出来做人证,说当初就是有这么一回事。

林成蹊也可以为自己辩护,说没有,只是猥亵,没有性侵。

我们两个人,难道要站在法庭上,吵得面红耳赤,才算罢休么? 我低头,笑得有点苦涩。

有没有发生关系,很重要么? 也许吧。 对韩路来说,这是量刑的影响因素;对于看客来说,这是八卦的焦点;而对于我来说,它其实并不重要。

韩路想要查清案件伸张正义;看客想要一窥究竟满足自己;那我呢?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捏着小指骨,来回揉搓。

人人都有理,却也人人都有失偏颇。

微微仰头,灯管里的灯均匀地洒下,这间屋子仍有暗的地方,但我扬起的眼睛里,已有星光散落。

我偏头看向飞羽,“飞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飞羽举举手机,“网上说的啊,我把帖子发给你们。”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是飞羽。

我点进那条帖子,上下滑动。

已经不知道是参与进来的第几家营销号,他分析说,警方迟迟不公布案件结果,一定是案件还没有查清楚。

之前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林成蹊性侵了自己的学生,影响量刑的有两点,一是案件发生时学生的年龄,一是案件发生过程中,林成蹊到底进行到哪一步。

刑法中,性侵幼女是一个非常重的情节,14岁以下称为幼女,与幼女发生性关系,没有同意这一说。

14岁以上,根据被侵害方是否同意,案件又分为不同的类型。 照片里的人如果能找到,那么案件发生时她的年龄应该比较好确认。

但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就难以定性了,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很多证据都被消灭了。

评论区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喊得最响的一条问,“为什么年龄好确定,为什么人找到了,还不能定性为性侵?” 发帖子的人很认真地回复,“年龄是客观事实,容易确定。

但是否发生性侵,要讲证据,受害人和加害人的一面之词都不可信。”

我看着那条帖子,一阵呆滞。

良久,我拿起手机,在底下评论,“也许,过去这么多年,这个老师自己也记不清当时发生什么了,毕竟他现在年纪这么大了。”

4.

窗明几净,书声琅琅。

夕阳的光斜斜地打在地上,走廊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亮。 我蹲在地上,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一棵大树。

黄色的大树。 林成蹊从办公室走来,路过我旁边,站定。

他低头看一眼我画的树,笑了笑。

“你这画的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 “大树。”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填充大树的细节。

枝枝叶叶画完,林成蹊伸脚轻轻踢了我一脚。 “该上课了,回教室去。” 腿蹲麻了,我扶着小腿往边上挪了一下,林成蹊的裤脚随风轻轻打在了我腿上,又随着我的动作远离。

我仰头,望着林成蹊笑眯了的眼。

“老师,我想在外面画会儿画。”

林成蹊手里捏着卷子,听了我的话,他拿卷子敲了敲我的头。

“画画干什么,去写卷子了。”

我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朝他手里的卷子瞥了眼。

“卷子我写完了,我心情不好,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林成蹊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教室。 教室门肆无忌惮地开着,夕阳的光芒堪堪落在了讲台上。

林成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节课自习,把卷子写了,下节课讲卷子。

隔着门,他时不时看我一眼。

我的树已经画好了,下午四五点,夕阳一点一点西沉。

树上的光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少到最后,只有树梢还在光里。

林成蹊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该回去了。

我扶着有些失去知觉的腿,缓慢起身,靠着墙一点一点挪进教室。

进教室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光已经离开了我的树。

我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进了教室。

没有光,树就会死吧。

路过讲台的时候,林成蹊喊住了我,他说:把你的卷子拿来给我看看。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弯下腰去找试卷。

翻了三两下,我把写完的试卷拿出来,起身准备走上讲台的时候。

光没了。

整间教室陷入黑暗,只有林成蹊坐在光里。

讲台上的试卷被风吹得呼啦作响,老式收音机稳稳地立在那里。

林成蹊的手轻搭在桌子上,旁边是断裂的粉笔。

“为什么?”,他问我,“时安,为什么?”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

见我没反应,他装不下去了,整个人四分五裂。

于是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讲台上的试卷、收音机。

风还在吹,吹得试卷呜呜鸣不停,我听见有声音从试卷里传来。

有人问我:他对你那么好,教你知识,送你回家,你上课跟他争论他都不生气,你应该感恩他。

有人隔空摁了一下收音机的开关,磁带在里面转动,刺刺拉拉之后,声音从里面传来。

古朴,破旧,是一板一眼的收音机品质。

“难道你忘了他伸进你衣服里的手了么?他推你摸你,他猥亵你,你该恨他。”

灯光惨白刺眼,笼罩在讲台上,就像审讯室里审判的目光。

我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一言不发。

手里的试卷捏紧又放开,它空白一片,等着我填一个答案上去。

“叮叮叮咚”,手机铃声响起。

我伸手从被子底下摸到手机,看了眼。

八点半,韩路的电话打了进来。

5.

仅仅过了一天,我就又被韩路叫了回来。

还是那间审讯室,还是那顶白炽灯。

韩路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我低头一看,上面是我昨天晚上的评论。

他的眼神一直跟着我,见我低头,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条评论,什么意思?” 我扯扯嘴角,“韩队长看见什么内容,就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言外之意。”

韩路敲敲桌子,“笃笃”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进行评论?” 我笑了,“韩队长,我之前告诉过您,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我不认为,我参与讨论有什么问题,一定要不敢面对,才叫正确的受害者么?” 韩路眉毛皱起,似是不满意我的回答。

他紧紧盯着我,“可以说说你和林成蹊之间的事么?” 我张了张口,“啊,那能说得可多了,韩队长想听哪些?” 韩路伸手扶起桌上的平板,我才注意到,原来桌子的右前方一直放着一个平板,扣在桌子上,怕是因为里面是些见不得审讯室灯光的东西。

他把平板推到我面前,里面放映着片段视频。

是林成蹊和我。

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林成蹊死死按着我的肩膀,站在门后的墙边。

许是年代久远,画质十分的不清晰。

“我们找到一些视频资料,这是其中一部分。”

韩路死死盯着我,眼神像鹰,“这些,还记得么?” 我望着视频,愣住了,“记得,我见过很多次。”

韩路眉目犀利,“是么?” 我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力气,“在梦里。”

视频只有一分钟,是从我进门,到林成蹊把我推到墙边,按着我的肩膀。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视频里我的推拒和林成蹊的喘息。

韩路把平板收回,“可以说说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么?” 不得不说,视频的冲击力很大。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会被韩路亮出的证据晃到心慌。

巨大的疲惫感袭来,我再也没有力气可以保持端正。

我慢慢趴在桌子上,也不管对面的韩路是什么表情,开口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水汽,像年久失修的车轮,在泥泞里挣扎前行

。 “那天,是一个雨天。”

“他打电话喊我们去帮他批改作业,这事儿我们在学校里也经常干,所以他打电话我们就去了。” “去了几个人?” “三个,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两个是我的好朋友。”

那天,林成蹊给了我们三个人一人一根笔,但是我那根是坏的。

我举着笔跟他说,用不了多久。

他指指边上的屋子,说,去屋里找找。

我进去了,他也进去了,还关上了门。

窗户透着阳光,我拉开抽屉翻翻找找,很快找到一根好用的笔。

我拿着笔,转身准备走,却被林成蹊拉住。

他一路推搡着我。 而我不明就里,被他顺利推到墙边。

昏暗的墙角,狭小的屋子,远处是凌乱的床铺,门外是我的好朋友。

我看着面前的恩师,他撅着嘴,忘情地朝我靠近。

靠近,再靠近。

我仿佛能闻到他嘴里,那股中老年人的气息。

我偏头,我闭眼。

“然后呢?” 韩路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出现,适时的把我拉回到现实。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白炽灯,它如此刺眼,静静地立在我头顶,此刻又是如此叫我安心。

我垂眸,有气无力,“记不得了。”

韩路推给我一杯温水,语气沉着冷静,“记不得了?” 我点点头,“对,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了。”

“这么巧?” 我抬头看他,眼神嘲弄又讽刺“韩队长很希望我记得?” 我又笑了笑,惨白无力,“有没有发生关系,真的很重要么?那层膜,就这么重要?” 许是没料到我说得如此直白,韩路的表情狠狠沉了一把。

他看到了我的呼吸急促,试图安慰,“我们当然希望案件没有如此恶劣,但是”。

“但是,”我接过了他的话,“你们是警察,你们要对每一个人负责,你们要给他定罪,但又不能超出他刑罚的罪。”

我看着韩路,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你们要保护要负责的人里,也包括他。”

韩路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从我身上移到了平板上,又从平板移到我身上,“保护每一个公民,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我点点头,不再继续,“可是韩队长,我真的记不得了。”

韩路审视片刻,终是问出了那句话,“为什么你说你对林成蹊没感觉,对这件事没感觉,却在被提起时,反应这么强烈。”

我叹一口气,想笑又笑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我确实对他没感觉,事情发生后,我也没什么被伤害的意识。” “甚至发生了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我知道了这是猥亵这是性侵,这是不对的事,我依然不能用猥亵或者性侵去给这件事下个定义。”

当我认为,它是猥亵是性侵,我的老师是强奸犯的时候,仿佛把字母A放进了字母B的框架里。

你用力捶一锤,一定能捶进去。

可是老师会告诉你,小朋友,这样是得不了分的哦。

我痛苦我难过,或许不是因为事件本身,而是因为我自己。 我对那个麻木不仁,无法对这件事作出反应的我自己感到难过感到痛苦。

为什么,我是这样? 我没有告诉韩路,一直以来,我对这件事情的感觉都是麻木是呆滞,是被套在壳子里的迟钝。

可就在他为了量刑而不断询问我,到底有没有发生性关系的时候。

我突然感到了抱歉。

如果我是一个完美且有用的受害者,如果我还记得当初发生的一切,也许这个案子就会很快结束,不会牵扯这么多人力物力。

是否发生关系重要么?影响这些女孩这么久的,从来不是一张可修复的膜。

可,除了当事人以外,大概不会有人想到这一层。

人们因为没有发生到最后一步而指责而嫌弃,“你明明只是被摸了一下,有什么好矫情的,谁这辈子还没有被占过便宜呢?” “你被摸了一下就疯疯癫癫的,那些被强奸的岂不是要去跳楼了?” 我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韩队长如果不相信,可以请心理医生进行催眠,也可以请精神科的医生为我鉴定,我无所谓。”

6.

教育局派了人过来询问进度,来的人五六十岁,男性。

黑色西服外套下是一件白衬衫,搭配蓝色的领带。

是县城超市里经常会出现的搭配和款式。

皮鞋已经上了年纪,却还是被擦得瓦光瓦亮。

和它的主人一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我认得他。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林成蹊是有机会升职的。

升到教育局。

我去他家里看望他的时候,他跟我提了一嘴

但是好职位谁不想要,实验中学的赵老师也有机会去教育局。

位子只有一个,人选却有两个。

原本林成蹊的声望和教学水平都高于赵老师,他是更有优势的。

可是警察去林成蹊家里带走了他。

隔着玻璃,我看向大厅里寒暄的赵老师。

看来他要走马上任了。

韩路虚握了握赵老师的手,表达了“一定会尽职尽责早日查清真相。”

赵老师笑得乐呵,向韩路传递了“教育局不会干预,只会配合”的意思以后,就走了。

韩路回来,坐在我面前,继续刚才的问话。

“那你还记得其他细节么?比如屋子里有什么东西?” 我握着水杯,想了想。

“他的屋子里挺乱的,什么都有。”

“桌上摊着各种书和本子,抽屉里也是乱七八糟,有药有钥匙扣。”

“床上的被子也没叠,摊在一边。”

“哦对了,”我抬头,直视韩路,“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他上课的时候经常拿来给我们放英语听力。”

韩路看我一眼,偏头跟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那你还记得你们那一届其他同学么?之前你说林成蹊会在上课的时候把手伸进女同学的衣服里,还有其他同学也经历过这些么?” 我垂着眼,望着杯子里的水。

水温逐渐下降,杯面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云烟缭绕,杯底逐渐清晰。

凝神想了片刻,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我们那一届里,他最看重也最喜欢的学生,我印象里,他很少站在别的女生旁边讲课。”

“即使站了,大家忙着看自己的课本,谁也不会特意去看老师在干嘛。”

林成蹊是教英语的,英语学得好的学生更受他的偏爱。

我的各科成绩都不错,十三四岁又活泼好动,经常上课跟他争论。 争论这道题不该选B,争论刚刚的语法他讲错了。

他每回都笑眯眯地跟我辩来辩去,不管最后是谁胜了,他都会扬声告诉所有同学:学习就是要有个争劲儿,有个认真劲儿,不能老师说什么你就觉得是什么,要敢于发表不同意见,这样才能进步。

有时候讲到长篇大论的阅读理解,他懒得翻译,就会捏着我的衣服,拽我起来让我翻译。 我翻译个大概,他才会继续讲下去。

所以讲课的时候,除了站在讲台,他就是站在我旁边。 他需要有人互动,我这么一个学生往跟前一杵,省时不费力。

他求之不得。

韩路微微皱眉:当时,你没有反抗或是拒绝过么? 我靠在椅子上,偏头笑了一下。 “韩队长应该不是在小村子里长大的吧?” “那时候,我们是贫困县,贫困村。这意味着什么呢?想要养活全家人,就得外出打工,留下来的人不是老弱就是病小。”

“老一辈的人也没钱上学,没有文化只能干苦力。” “村子里的人又穷又没有文化,没有人会告诉你什么是性,什么是安全距离。”

“没有人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更不会有人教你怎么保护自己。能去镇里学校读个重点班已经算很了不起的事了,说出去都是脸上有光的事。”

“老师摸了你一下,那怎么叫猥亵呢?那是长辈的关爱。”

经济不发达,文化还落后的地方,人们总是对老师有着非比寻常的信任与尊重。 十三四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大概都是瞎说。

可老师不会啊,老师教书育人,满腹经纶,老师说的话不可能有错。 老师也不会做对不起学生的事。

即便哪个老师骂了学生,那也一定是因为这个学生没有认真学习,跟老师顶嘴了。 “说出来韩队长可能不信,当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直直地盯着韩路。 他眼神肃穆又悲悯,像极了迟来的正义。

我想起了从前在书里看,杀了人的松子问牧师:神也会爱我么? 牧师说是,神会原谅不被原谅的人,这是神的爱。 可是,为什么呢?

7.

从警局出来,我打车去了林成蹊在市区的家里。

接待我的是林成蹊的儿媳,我当年的政治老师,姓杨。

她说家里人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警察来的那天,家里人都很震惊,直到警察把人带走,他们还没能缓过神来。

在没给出证据之前,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他声誉在外,人人称赞。 做了这么多年老师,家里堆满了学生送的礼物。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家里人和他相处这么久,没有人会怀疑他

家里但凡是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四处奔波,想方设法证明林成蹊的清白。

林成蹊的妹妹还特意跑了一趟教育局,希望上面可以给警方施加一些压力,不要乱结案冤枉好人,一定要给林成蹊一个清白。

教育局拒绝的很利索,新上任的赵老师不容置喙的说:一切有人民警察,身正不怕影子斜,想走关系,别是有什么猫腻怕被查出来吧。

杨老师怀孕了,只好在家休养,警察派人过来了解情况的时候,她刚好在家。

她恨不得从自己还是林成蹊学生的时候说起,说到嫁入林家,成为林家一份子,好证明林成蹊真的是一个一心为学生的好老师。 她握着警察的手,说的恳切:警察同志,这么多年,他连学生送的礼物都不轻易收,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可警察说的很清楚,现在证据明明白白的指向他。

做过的事总会有痕迹 如果没有 那一定是时间掩埋了 可是七年的时间都没能掩埋掉这些 可见曾经有一些时刻,他确确实实心生魔窦 杨老师问我:“你相信你的老师么?” 说完又摇摇头:“瞧我,问你这些干什么,相不相信有什么用。”

我看着她,优雅的脸庞像是一夜之间爬满了细纹,原本骄傲的神色,抹上了一层暗淡。 我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得体又安慰的笑容。

我听见自己说:“老师,很早以前,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老师,林老师也是这么教育我的,您记得么? 我经常为了一些语法和翻译和他争辩,他每次都和我争的你死我活。

可最后他还是会夸我,告诉我,人就是要争取自己认为对的事,这样才能进步。

杨老师,我尊敬老师,但我更相信证据。”

听了我的话,杨老师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喃喃自语:是啊,证据,相不相信有什么用,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

我摸摸她的手:老师,现在不是大清朝,没有连坐那一套,不管发生什么,您和家人都不要折磨自己。

“一人犯错一人担,您家里这么多老师,更要以身作则。”

分针爬了一圈又一圈,背后的挂钟发出叮叮的声音。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谁还有空去抚慰别人。

杨老师神色疲惫,看起来像是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我转身去屋里洗了一盘水果,切好放在她面前。

“老师,身体重要,多少还是吃点东西吧。”

杨老师没有动,她整个人像秋日里的落叶,风大了,就大幅度的动几下,风小了,就无声无息的落下。 落下以后就再也不动了,了无生气。

我站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帮她放松紧绷的神经和疲乏的身体。

“老师,警方有没有告诉你们,证据是在哪儿找到的?” 杨老师叹了口气,低低回应我。 “在你林老师的U盘里,发现了一些视频。”

她的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好像一用力就能推倒。

“那个U盘是学校发的,每个老师都有一个,说是鼓励用多媒体。你林老师很少用,只有讲公开课的时候才会用一下,视频被藏在里面一个文件夹里,不仔细找也找不到。”

有风吹过,吹落她的叹息,吹灭人的希望。

夕阳藏在树梢的时候,我问杨老师:“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杨老师脸上爬满了困惑:“警察说,那个姑娘不愿意见我们,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们想做些什么弥补她,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想来想去,等判了刑以后,我们想托警察转交一些赔偿金给她,精神上已经造成了创伤,希望她物质上能过得好点吧。”

我望着地面,轻声发问:“不给林老师请律师么?” 杨老师摇摇头:“不请了,家里都是老师,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也该吃点苦头。”

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安安,你说,我们还能做点什么弥补那个女孩子么?”

我看着她,柔柔地笑了:“杨老师,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侵犯我的人日夜忏悔。”

8.

从林成蹊家里离开的时候,我顺手带走了客厅里的垃圾,出门扔在了楼下垃圾桶里。

清洁工刚好开车过来,铁臂抓着垃圾桶翻了个个,把几栋楼前的垃圾一股脑都给清理了。 我慢悠悠地在路上走,路边的小吃摊已经出摊了,冒着热气的锅炉旁站满了人。

穿着校服的少年大声报了个“煎饼果子加俩蛋”,书包松松垮垮地挎在一边的肩膀上。

手机提示音响起,朋友说她电脑坏了,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她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约了个时间,又把手机收回兜里

。 这个城市华灯初上,人人有着无限的期待。

上班的人下班回家,上学的人打闹玩耍,只要用力过,总能过出点盼头。 我四处转了转,发现没有想去的地方,便扭头去了警察局。

在警局门口,撞上了正准备下班的韩路。

他手里拎着一件外套,看见我后,动作一顿。 “你怎么过来了,是想起什么了?”

我摇摇头:“没地方去,拐过来看看进度怎么样了。”

韩路抬手看了看时间,又把目光转向我:“吃饭没?没吃的话,我请你?”

从门口出去,走几条街,拐进去就是小吃街。

这几个点,下班的放学的,全挤在这里。

我和韩路坐在矮桌前,桌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油污,桌角还残留着上一桌客人的残汤剩饭。

地上不远处零零散散有一些包装袋和废弃的塑料袋,旁边路过的人手里捏着串串,咬下上面串着的肉后,随手把签子丢在了地上。

小摊的老板娘端上来两碗麻辣烫,我和韩路拆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这里离警局近,离我们学校远,我很少会来这里吃饭。

韩路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中响起:我看你的资料显示,你是读计算机的,怎么样,学得还可以么? 我刚夹了一根青菜进嘴里,缓慢咀嚼后,我抬头看他:学的挺好的。

“我有一个侄子也是学计算机的,家里人不懂,总以为是修电脑。

逢年过节,亲戚都会喊他过去看一看自己家的电脑出了什么问题。”韩路缓了缓,接着说:“你说呢,有没有人找你修电脑?” 我察觉出了韩路的画外音,他想探听我对于电子产品的熟悉程度。

“有啊,怎么没有,今天就有人找我修电脑。”

“那你怎么没去,反而来了警局,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么?”韩路漫不经心地搅弄着碗里的菜。

“今天不想去。”

韩路想要试探的话撂在了地上,他抬眼看了我一下,轻轻笑了一下。

“上次想问问你林成蹊这个人的情况,问到一半被人打断了,介意我现在重新问一遍么?” 我“啧”了一声:“说实话,有点扫兴。”

如果不是因为林成蹊的事情,我和韩路不会有机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更不要说坐在一起聊天了。

林成蹊是个纽带,作为警察,他要追查真相,尽快破案,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调侃后,我还是很配合地回答他:“你想了解什么?林成蹊的履历应该被你们调查得差不多了吧,村子里你们也走访了,当年的同学能问话的你们也问了,还有什么信息是需要我提供的么?” 韩路眉目沉静,沉静中又带了点安抚:“老师在不同的学生心中形象是不一样的,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待林成蹊的。”

“林成蹊啊,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老师吧,他讲课认真仔细,和其他老师相比,他的重点不仅在传授我们知识上,他还非常希望我们每个人可以学会自主学习,有一种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想法。”

“他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学习好的他会偏爱一些,可是学习差一点的,他也会非常耐心,经常鼓励。班里不少同学因为他的鼓励而发愤图强,他也会看到同学们的努力,不会埋没谁。”

“其实相比来说,小村子里的师资力量比不上市里的学校,不仅是在老师的知识水平上有差距,老师的教学方式和态度也有差距。很多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随意训斥某一个同学。

但是林成蹊不会。” “在教书这块儿,他做得确实不错。”

我垂着眼,试图避开韩路的目光。

审视也好,怀疑也好,或者同情安慰,我其实都不想看见。

韩路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对他的评价很高。”

“其他同学对他评价低么?如果你联系到的人恰好是我说的那几个后来发愤图强的同学,恐怕听到的溢美之词要比这多得多。”

“你们那一届的学生里,你对林成蹊的肯定是最直接最毫不犹豫的。”

韩路的声音轻飘飘的,轻的好像是小摊上的雾气,“其他同学在看到网上的新闻后,多多少少会迟疑,夸了几句后就会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记错了。

只有你,在提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迟疑。”

我抬起头,歪了个不太起眼的幅度:“我们不一样啊韩队长。”

如果没有网上愈演愈烈的帖子,大多数同学在回忆起林成蹊的时候,也会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个好老师,知识储备量大,教学能力突出,关爱学生和教书育人一样不落,帮助不少同学重拾自信,甚至已经超出了一个任课老师的职责范畴。

但是偏偏有了这些帖子,把早已定型的印象打了个稀碎。

哪怕那伤害不是直接落在他们身上,事后回忆之余,他们也会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个看似爱岗敬业的老师,还有这么一副面目。

那他真的只是一个教学经验丰富的优秀老师么?当年他对我这么好,不计较我偶尔调皮,还耐心鼓励我,是不是也存在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流言是杀人无形的刀,它自己有手有脚,会自动修改你内心深处的记忆,添加一些你也分辨不出的毒物,大雾散去,面目全非。

很早以前我也是这样,给林成蹊的定位就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师,教书育人的同时指点迷津。

人的知识体系总是在不断完善,小村子不会锁住人一辈子,该了解的总会了解,该清晰的总会清晰。

我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天突然惊醒的,也许是在看到某个性侵案件时,也许是在看到某一本讲精神屠杀的书时。

人的大脑极其精细,它储存诸多知识和时间片段,你甚至不需要自己下发指令,它就会帮你串联。

于是这些年无数个看似怪异的想法和行为连成线,一起指向了那个可怕的屋子。

一开始我也很难接受,很难把林成蹊的定位从恩师转换成猥亵幼女的罪犯。

所以我会一遍一遍的回想,一遍一遍的尝试给林成蹊一个合理的定位。

我翻了很多本书,看了无数个案件。

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头脑有限,给不了林成蹊合适的定位。

只好把他推出来,交给人民公检法。

正是因为思考过无数次,我对于他的善他的恶,无比清晰。 我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这些对于案件的审判似乎并无意义。

韩路埋头吃了几口,略作停顿:“我们现有的证据里,只能定为猥亵。

那段视频你也看到了,只有前半部分。”

他好像是在顾及我的心情,说话有些犹豫:“如果只能判定猥亵,你能接受么?” 夜风温柔,它吹过我耳畔的发丝,平添几分美好。

“我接受啊,你们给出什么样的判定,我都接受,我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我无所谓的笑笑,丝毫不在意。

下午的时候,我去过林成蹊在市区的家,杨老师告诉我,警察是从村子里把人带走的。

林成蹊家里有非常多老师,他的姐姐妹妹是老师,他的儿子儿媳也是老师。

他的妻子在前些年去世,儿子在市里教学,在市区买了一套房。

但是他们家里的根在那个小村子,他们家其余老师也全在村子里教学。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林成蹊停职接受调查,他的姐姐妹妹也受到了影响。

杨老师更是受牵连,一起被停职,加上警方要时不时去林成蹊住处搜查证据,杨老师才直接搬去了市区。 从警察踏进林家的时候,流言就像过年的烟花一样炸在了这个小村子里的上空,看到的人都会驻足听一耳朵。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乡镇。

上了年纪的人在村子里七嘴八舌,年轻一点的人在网上热切讨论。

从前教学的时候,林成蹊尚没有这么大的知名度。

现在即将升职离任,享受悠闲的晚年生活,却被迫推至大街小巷和新闻热榜,接受青中老三代人的议论和谩骂。

不管是判定猥亵还是性侵,他的下半辈子都不会永远呆在监狱。

他总有出来的那天。 只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就会被拉出来谩骂。

村子里稀奇的事不多,了解这件事的人会把林成蹊拿来反复咀嚼。 就算网络忘记了,村子里的人也无法陪伴他一辈子。

可家庭里庞大的教师队伍是林成蹊永远无法避开的部分,他们会如何看待又如何对待林成蹊,会是陪伴他下半辈子的难题。

最能折磨人的,还是人心。

所以,我还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9.

从小吃街离开后,我和韩路朝着警局的方向走。

韩路冷不丁开口:“林成蹊家里的电脑上检测出了你的指纹。”

我散漫的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回头:“怎么了,他们家好多地方都有我的指纹。”

“再说了,要是保存得当,说不定还能在他们家检测出我的脚印呢。”

韩路偏头看我一眼,目光炯炯:“保存得当?” 他似乎是在咂摸这四个字 我点点头:“是啊,保存得当,这年头,科技再发达,时间还是能冲刷不少东西。” 能对抗科技的,有落后,有科技,还有时间。

韩路的手机铃声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响起,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接起电话,在听清楚对方的身份和来意后,皱眉看了我一眼。

我接收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向旁边移动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他自己。

韩路顺势点了一根烟,烟雾在街灯闪烁中飘飘浮浮。

片刻后,他抬脚捻灭烟头,大步朝我走来。

“走吧。”

他没有提电话是谁打的,而是继续方才的闲聊式“盘问。”

“我记得8月26号那天你去林成蹊家里的时候,送了他一个收音机?” 我点点头:“是啊,哪个英语老师没有个自己的收音机,以前用收音机放听力,用惯了,现在用收音机听广播。”

“林成蹊的爱好?” “可能吧。”

我顿了顿,“不知道林老师最近睡的好不好,我记得他喜欢听收音机入睡。”

我们往前走了走,一只小猫突然蹿过来,冲向街边的人群,继而消失不见。

“林成蹊的家人说,之前你也送了一个收音机,怎么送了一个还要再送一个?” “之前那个收音机太老旧了,性能不好,用起来不方便,我就给他换了个新的。”

韩路微微仰头看了看夜空,好像是在思考:“看起来,你好像没什么事,反而还挺关心他。” 他的言外之意是,这一举一动跟我在局里的反应截然相反。

我随着他的目光,也抬头看了看,天上一枚月亮,孤零零的,又亮又柔和,“偶尔我也觉得,我其实没什么事。” “那之前那个旧收音机呢?” 林成蹊的家里并不会特意收拾,保持地面整洁衣物整洁是他们家人的唯一要求,至于东西有没有好好叠放,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每次我去的时候,还会顺带帮他们丢垃圾。

所以当新的收音机出现以后,没有人有空顾及那个旧的,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我扔了。”

韩路扭头看我一眼,“扔了?” “是啊,反正没什么用,顺手跟那天的垃圾一起扔了。

他们家出门就有垃圾桶,每天都有清洁工负责收垃圾,现在早就不知道被搅碎在哪个角落了。”

顿了顿,我转头直视韩路:“没准儿现在已经再利用,成为新品种了。”

韩路的眉脚跳了跳。 他说:“去局里吧,结案了。”

10.

韩路接到的电话是局里的人打来的,手下的人告诉他,从林成蹊家里搜到的那个老式收音机里,有一个磁带。

虽然年数久了,但是还可以用。

摁下播放键,里面有一段录音。

是非常完整的整个性侵过程。

但是也正是因为年数太久,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

林成蹊家里东西堆的太杂,前几次搜证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藏着个关键物证。 直到那次我在审讯室里回忆细节,特意回忆到了桌上的老式收音机。

韩路仔细播放了视频,发现视频一晃而过的镜头里,确实有一个老式收音机。

他当时就交代手下的人,立马去林成蹊家里找。

然后就有了这通电话。

林成蹊交代整个过程的时候,非常顺畅。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

有了视频有了录音,还有林成蹊的口供,定罪来的比想象中要快。

韩路坐在我面前,紧紧的盯着我:“林成蹊认罪认的很利索,但是他不肯回答视频和录音的出处。”

我手搭在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听到这话,也只是缓慢的点了个头。

“林成蹊问过我很多次”,韩路的眼神简直比头顶的灯还要刺眼,“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感觉的扯起嘴角,礼貌的笑了笑:“韩队长是要告诉我,他在关心我?” “时安,有了证据,就可以定罪。

但是你不关心证据是从哪儿来的么?” 我点点头:“视频是U盘里的,录音是磁带里的。”

“如果你们想知道投稿是谁发的,那你们可以对比投稿的文风和电脑上指纹拥有者的文风,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的社交账号你们也看了好多次了,需要我再提供一些别的东西么?比如,我平时的作业,我的论文?” 屋子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胶着。

韩路眼皮轻轻耷拉着,声音像是疲惫极了:“你的社交账号我看了很多次,为什么你会在网上评论这件事,还为林成蹊在网上发声。

时安,你究竟是想为你的老师辩护,还是想反其道而行之,把风向引到另一个极端?” “我一个人就可以引导风向么?大家没有自己的思想么?我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把林成蹊引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么?”我抬头看向韩路,“如果这样就可以的话,那受害人以后还报什么案,大家在网上骂人就好了。”

韩路目光猛的一移,停在了我脸上。

“林成蹊之所以招认的这么痛快,是因为他对你有愧疚。”

我点点头:“哦。” “他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从他的反应上,我能看出来,除了对你的愧疚,他还有痛苦和解脱。

痛苦大概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自己太混账了,而判刑是他的解脱。”

我还是点头:“这不是好事么,警察不就是想看见罪人伏法,知错之后痛改前非的局面么?” 韩路盯着我,大概是有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无声对峙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我。

“你见过李益么?那个在网上发帖子的人。

” 我垂眸,看不出心绪:“从事发到现在,他不是一直被你们扣留么?” “他涉嫌侵犯未成年人个人隐私。”

韩路直直的望向我:“要我读给你听么?根据我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39条规定:“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披露未成年人的个人隐私。”

“他的爆料贴涉嫌侵犯个人隐私,同时涉及刑事案件。”

韩路想诈我,他还是没有放弃,他执着的认为,那封帖子是我发出去的。

如果是林成蹊的家人或林成蹊本人知晓那些信息,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真有心忏悔,大可直接递交到警察手里,案子的审判还能更顺畅。

他为李益安插一个罪名,想要借此诈我,看我是否会为了给李益开脱,而认下那封帖子。

可是,我淡淡扯扯嘴角,“他的帖子我看过了,除了林成蹊外,人物都是化名,图片也打了马赛克,我实在看不出来,他侵犯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就算真的侵犯权益,也应该是由我来考虑是否起诉他。”

“韩队长,我选择不起诉。”

韩路说:“其实我们怀疑过,林成蹊本人并不爱用U盘,他为什么要把视频放在随身带的U盘里。”

怀疑过,怀疑是我自导自演,怀疑是我把视频拷贝进林成蹊的U盘,怀疑我一步步引导他们破案的方向。

可是,证据呢? 的确是一个合理的故事发展方向,可是案子不是只靠猜想就可以了。

我靠在椅子上,目光飘向韩路:“也许是灯下黑呢?” 炸弹不爆炸之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埋了个炸弹,这难道不刺激么? “时安,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后续需要交由法院进行审理。”

我点点头:“好,我等着法院的审判。”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么?”韩路问我。

我低头思考片刻,“有。”

韩路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亮了。

11.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我的手机亮了一下。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初中同学群。

林成蹊案件的进度已经公布到了网上,整个初中同学群里沸反盈天。 在我们还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里就有一些传言,说不要跟着男老师单独去办公室。

大家会跟风怀疑别的老师,但是没有人会怀疑站在自己教室讲台的人。 官方通报出来的时候,好事的同学已经第一时间发在了群里。

于是很多回忆被掀起来,说当初他的确是喜欢站在女生边上,摸女同学。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甚至牵连出不少女同学的名字。

其中也有我。

我静静看着。

一言不发。

韩路怀疑是我发送的那篇邮件,他猛然提起电脑上有我的指纹的时候,就是想出其不意,然后观察我的反应。

但是我料到了。

即使我承认,那篇邮件是我发的,也没什么不可。

韩路怀疑的每一个方向都没错,我试图引导网络舆论。

我知道只要警察去了村子里,消息必然瞒不住。

村子里流言成风,根本不需要我来引导。

我要把这一切留在网络上,我要他不管去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单是法律上的判罚。

即使是性侵,他也只是坐个几年牢,早晚有出来的一天。

判五年,判十年,对我来说,属实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很清楚,不管判多重的刑罚,我都不会感到痛快。

被回忆折磨的久了,我只是想找个口子,把这一切都撕开。

我要的,除了法律意义上的惩罚,还有道德意义上的。

但,只有法律敲锤定音,道德上的谴责才会放肆的甚嚣尘上。

算起来,林成蹊带来的物理伤害没有很大。

他只是埋下了一个精神折磨,缓慢迟钝而长久。

我叹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

方才遮蔽月亮的云层散去,这个城市陷入寂静,只有月亮永悬夜空。

方才在局里,韩路说,林成蹊不止一次问过我的情况,他说他很抱歉,他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还说林成蹊想见我一面,想亲自向我道歉。

我拒绝了。

我跟韩路说了一句话:“道歉啊,最不值钱了。”

韩路看我的眼神,沉重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一条一条的翻我的评论,让我看我评论下的回帖。

我挂着假面般的微笑,说:“韩队长,你知道么,差一点,网上这些评论就真是骂我的了。” 从前我见过林成蹊太多次了,可是这次出事后,我一次也没见他。

十三四岁日复一日的认真培养和心血来潮时的恶魔行径反差太大,才会让我这么多年反复思考反复折磨。

而这几年来我对他恰到好处的关心和逢年过节的看望,让他深陷长辈这个角色出不去,他才会在这紧要关头时不知所措,毫无抵抗的承认所有事情。

他教我什么,我就还给他什么,礼尚往来。

发送那篇帖子的时候,准备一系列证据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犹豫过。

这步棋很险,真的要走这一步么? 如果被人挖出来我的真实身份,可能会把我自己搭进去。 可是想要清空毒瘤,总要下狠手。

不然怎么办呢? 回忆如潮水,时时侵蚀,我早就不能安稳度日了。

你放下吧,别纠结过去了。

这种话只能骗骗鬼。

日子过的好的人,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痛楚。

有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赏高处云霞,览天下名胜。

他过得快活,那句“揪着过去有什么意思”自然说的轻巧。

既然没有人可以给我一个交代,我头破血流也要寻一个结果。

不来一刀狠的,怎么能把根深蒂固的腐肉切下去。

总得有人痛。 总得有人流血。 我们两个人之中。 总要败落一个。

12.

法院的判定结果,林成蹊借职务之便性侵幼女,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学校承担赔偿责任。

赔偿金由学校支付,学校向林成蹊进行追责,最后的钱是林成蹊家人和学校共同支付的。 杨老师说的没错,他们一家人的确赔了我很多钱。

韩路把钱给我的时候问我,想拿这笔钱做什么。 我说,做教育。

我当初敢走那步棋,也是因为林成蹊家里很多老师。

教师队伍中出现一个林成蹊这样的人,不代表教师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是林成蹊。

我曾被林成蹊这样的人侵害,但我仍然相信接受过教育的教师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教书育人。 家人和同行的鞭挞或许比法律的惩罚更让林成蹊痛苦。

如果当初知道的更多一些,如果能对性有自己的认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所以,我把林家人给的钱捐给了性教育事业,并且跟着他们的脚步,去了很多个地方,力所能及的普及性教育。

结案那天,韩路问我,有没有别的想说的。

我说有。

我想写一本书,会涉及到一些案件细节。

哪怕我改了名字,隐去了一些事实,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人怀疑到林成蹊头上。

韩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写书。

我说因为多一个人看到,也许就会少一个人受到伤害。

但其实是,证据缺失的地方,我想把审判交给人心。

韩路说好,出版了记得告诉我,我也买一本。

出书的那天,我邀请了李益,我把新书发布会的报道权给了他,弥补他被审讯的痛苦。

他帮我收拾场地的时候问我:“你后来去林成蹊家里,你就不怕林成蹊告诉家里人,他侵犯的人是你么?” 我说“然后呢?” “他告诉了他家人,又能怎么样?” 他的家里人更清楚的知道了他们想要弥补的女孩,那个女孩的想法,她想要林成蹊日夜忏悔。

如果他们还有良知,就会逼迫林成蹊活着的每一天向我道歉。

如果没有良知,他们会因为事业被林成蹊耽误了,而日夜不停的骂他。

李益声音很轻:“你不担心,他们会怎么看你么?” 海风吹起我的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咸腥。

我说:“李益,你觉得我会在乎他们的看法么?” 风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这些年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小女孩,茫然的眼神,僵硬的手脚,和反应过来以后下意识的抵抗。

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我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有时候,背负的太多了,就会觉得沉重。

无端端听了一句话也能哭出来。

太累了。

我想放下一切向前走。

我又觉得,如果连我都忘了。

那那个女孩就太孤单了。

索性,我把林成蹊送过去吧。

送过去日日忏悔,日日道歉。

我不担心他会忘。

我送他的收音机,他拿着听了两年了。

每天夜里,都会在夜半两点响起我的声音。

向他诉说那个故事,提醒他别忘记。

听了两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忘记。

除非有一天,他痴呆了

如果他忘了。 没关系

他的儿子,儿媳。

他的姐姐,妹妹。

他的孙子,孙女。

都不会忘的。 那些异样的眼光,会一遍一遍提醒他。

我不能永远陪着他。 但他的家人会

时安,你看,公道我替你讨回来了。

13.

出书的时候,我给韩路发微信。

“我的书已经出版了,想送给韩队长一本。”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桃李不言》。”

番外:韩路篇 收到书的时候,我整个人愣住了。

开篇第一句: “当我把证据消灭,这件事情,就是我说了算。”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成蹊的案子就是这样。

我们立案调查的时候,费了很多功夫。

七年的时间,太久了,没有人证,没有物证 只有一个爆料贴和新媒体工作人员。

热搜是李益买的,内容是别人投稿到他邮箱的。

做营销号,接收投稿和买热搜再正常不过了。

怪就怪在这篇爆料是在林成蹊家里用林成蹊的电脑和邮箱账号发出来的。

那个电脑上提取了很多指纹,却无论如何审问不出来到底是谁发送的。

林成蹊的U盘里孤零零的一条视频,只有一半内容,没有完整录下来性侵过程。

只能判定猥亵幼女。

可是后来,林成蹊完整的说出了当年的细节,从进门到出门,一环不落。

案程推进了很多,但是非常奇怪。

他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七年前的事情,他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清楚到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像是提前培训好的一样。

我们几个刑警来回推理了很多次,只得出了两种结果。

要么林成蹊过度得意于当年的事,得意到每天拿出来看一遍想一遍;要么就是他的口供是他之前听过无数遍练过无数遍的。

可是我们搜不到任何证据,林成蹊本人也撬不出来任何话。 他的老式收音机里有一个磁带,播放出来,是七年前的录音。 比视频完整,有后半段。

U盘里的视频哪来的,录音机里的磁带哪来的,他一句话都不肯交代 只是对自己的犯罪供认不讳 整个案子非常顺利的结束了。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找不到证据,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一个时安,每次都能在审讯的时候给我们思路。 所有线索抽丝剥茧,像是专门在等我们。

我翻开了她寄给我的这本书。

这是一本小说,写一个少女如何报复曾经侵犯过她的老师——林不言。

书里的那个老师,她起名为林不言,桃李不言的不言。

可以说,完整复刻了整个案子。

从学习仿音,刻录磁带,把磁带塞进录音机。 每年几次的探访,把视频拷贝进他的U盘。

再到最后一次,在林不言家里用他的电脑和账号发送了那封邮件。 只有视频是真的,是她当年刚好带了手机,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录制按钮,录下来的。 但视频只有一部分,甚至定不了太大的罪。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法,伪造了后半部分的证据,亲手送到了我们眼前。 她送给林不言的收音机被改造过,半夜三点就会响起她的声音,帮林不言回忆当年。

但是在8月26号那天。 她买了新的收音机,把旧的扔掉了。

她没有太强的反侦查意识,也没有多么高超的作案手法。 她利用的,不过是村子里的落后。

因为落后,小街道里并没有摄像头,没有证据可以说明26号那天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从林不言家里出来。

林不言家里的电脑有太多人用过,邮箱永远保持登录的状态,悄无声息的发一封邮件轻而易举。 而磁带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刚好掩盖了后半段仿音的不足。

配合林不言的口供,定罪顺理成章。

是当初思想的落后导致她不懂得反抗。

她又利用落后把这一切反击回来。

如果没有后来这一切,七年前的证据被掩埋,发生了什么都是林不言说了算。

可是当她扔掉收音机,亲手掩盖掉自己的痕迹以后。

发生过什么,只有她说了算。

看完这本书,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七年前的林不言教书育人,对她极尽关爱,几乎是拿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却又在某些时候走火入魔,让她这几年纠结痛苦。

七年后她选择了同样的方法,隔三差五的探望,恰到好处的关心,让林不言误以为她是真心尊敬自己这个老师的。

却又在最后关头来了致命一击。

天理昭昭,罪恶难逃。

我合上书,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在告诉我,如果我不能自己找到证据证明林不言当年确实侵犯了她。

那我也别想找到证据证明她曾经做了伪证。

她只是给我讲了个故事。 而我选择,让它永远成为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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