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个家庭主妇的出走与觉醒

晚上9:00，男人终于回来了，我决定离家出走。

趁男人附身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我转身出门，下楼，一直走到前院大门，走出这栋老旧狭长的房子。

留下身后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及男人的一句：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想逃离这一切。

出门右拐100米就是大马路，这一带属于城乡结合部。

我身上只有一部手机，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追出来。

绿灯亮起，我大步向前。我本不属于这里。虽然8年前，学校一放假，男人就带我回这里。但我也仅仅熟悉这方圆1公里。

这里是男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孩子一生下来，男人就把我和孩子从医院拉到这。

陪伴我们母子不到一周，他开始早出晚归，每天驱车两三个小时去我们生活的城市，继续上下班，有时候应酬太晚，就回我们先前的合租房里睡一晚。

我是远嫁，在那里，我就没什么朋友。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在生孩子前一个月，我辞掉了工作，成为产妇的同时，也成了一名家庭主妇。

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又年迈多病，不可能请他们来帮我带孩子。男人的父母跟大儿子住在新房子里，就隔一条街，每天要照看两个孙子，能每天过来帮我做饭，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孩子一出来，我就不可能再回去上班。除非请保姆，不但不放心，我每个月的薪水还不敌一个保姆的工资，我不在家带娃，谁带？

当男人说“不如我们自己带吧”，我点头。

想到这，我不禁在夏夜的热风里，冷笑了一声。是我，不是我们。

这半年，我一天到晚围着孩子转，要上厕所、喝口水都要忍到孩子睡着才行。男人总是有各种事情缠身到很晚。

忘了有多少个瞬间，让我感到绝望。但过了也就过了，那个当下你没工夫跟男人诉说、抱怨，等到男人回来，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我也无从说起，说了他也无法理解。

这世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我想出走，想逃离。逃离丈夫，逃离孩子，逃离家。

几个小时前，我没吃晚饭，此时一股疼痛感从胃升起蔓延，饥饿提醒了不知去哪的我，先找个地方吃饭。

走进路边一家苍蝇馆，点了一碗小面，很难吃，像地沟油，但我还是大口吃起来，因为饿。吃着吃着，眼睛一酸，涌出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滴到碗里。

第一次流产坐小月子，男人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小面。男人说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因为知道手术后不能吃辣，我也就说说而已。男人去沙县给我买了一碗8块钱的乌鸡汤。

那是6年前的夏天，我站在医院走廊的窗户前，爬山虎郁郁葱葱，阳光下翠绿得耀眼，我一手拿着一张A4纸打印的B超单，一只手握紧拳头，在自己的肚子上一顿锤。

我恨，我怨。看到B超单上赫然写着宫内见一孕囊，我触电一般，心情复杂，辨别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毕业了，工作也已经签好了。没有任何纠结，这个小孩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因为我都不知道我们最终会不会结婚。

他站在旁边低着头沉默，我们大一就在一起。19岁我把第一次给了他。

第二天，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6月1日儿童节，他取了父母打过来的钱，带我去做无痛人流。

被推出手术室，我是昏迷的，他抱我到休息室躺了半小时，才渐渐恢复意识。

在小旅馆住了几天，我默默搬出了宿舍，住到学校旁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卧床休息了半个月，没有毕业旅行，也没参加毕业趴，没有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年轻，感情好，喝8块钱一碗的乌鸡汤，也觉得幸福。

含着泪吃面，我问自己，你后悔吗？后悔嫁给爱情吗？

小面下肚后，一阵反胃涌上来。

没想到8年了，我还在吃十几块一碗的面，在15块和12块之前，我总是选择后者。

我有点生气，放下筷子，出了馆子。四下看看，并没有人找来，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微信消息，一切都平静如常。

我继续向前走。

我掩盖着心里的失落，怕这夜色一眼看出来。

第一次体会到婚后与婚前的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换作以前，我要是生气出走，他都会追出来拉住我。

两年前我们还没结婚，他在外地出差，我在微信上和他聊了很多我们之间的问题。几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了我公司门口，我怪他一把年纪还这么冲动不懂事，但心里感到了被在乎被关心。

而现在……我身后没有人。

我安慰自己，或许他知道我离不开娃，到了喂奶时间自然会回去吧。

不，我偏不。

我渐渐远离熟悉的街区，前面没有路灯，人烟稀少，我知道有一个更远的热闹公园，但需要穿过这片黑暗。

我隐约感觉有个男的，一直走在身后，我放慢脚步，他也没走到我前面去。我不禁害怕起来，再往前走，就没有路灯了，几乎看不到行人。

很多新闻里的报道和不好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女子深夜出走独行，今晨被发现在灌木丛……”我还有女儿等着吃奶，不能让她没有妈妈。

我不敢回头看，边走边想该怎么办。

这时我看到离我几百米的地方，有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我故作镇定地改变方向，然后拔腿狂奔到这个小广场。在一群大妈对面的台阶上坐下，我感到十足的安全感。

看着他们跳舞，心里充满了感激，觉得她们今天个个都很美。

就这样傻坐着，有点尬，我去便利店买了一个冰淇淋。

9:45分，我坐在广场，边吃着冰看大妈跳广场舞。口中的冰激灵，让我清醒了很多。

我想，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我到底还拥有什么呢？

如果现在我就这样走掉，男人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只有我自己。我会离开这里，回到老家，一切从头开始。

如果感情破裂，一朝离婚，以上都会成为事实。我会瞬间失去一切。

如果是这样，我还会幸福吗？

光是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一个地方空落落。对男人的失望，对自己现状的担忧，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我到底想要什么？怎么我才会幸福？我这样出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但显然不是为了来看大妈跳广场舞。

有一个答案渐渐浮现出来，那就是不失去自我。

但我的自我又是什么呢？

自我本来就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生孩子之前，我跟随一位师傅学了一年的佛，了解了什么是空性，无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对，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如果自我本来就是空的，没有自我，那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也许活着，活好，就是意义吧。

10:00点了，孩子该要吃奶了，我起身，往回走。

走到路口正好是红灯，我抬头看见丈夫正站在红绿灯对面，他在等我。

绿灯亮了，我大步流星过马路，径直走回家去.

丈夫在身后默默跟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次出走，男人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出来或是跟在屁股后面，也没有电话、微信一直炸，是他想给我更多私人空间吗？

我不知道是他成长了，还是我一直都没长大。

万万没想到，一年半以后，我又生了一个男孩。

两年后，我被邀请去国内最大的女性社群做分享，台下坐的全都是妈妈。

主持人问我，从一个没有收入的全职妈妈到创办公司，成为作家，你只用了2年时间，期间还生了二胎，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故事得从一次出走说起。

文/厦九九，纯属虚构。献给每一个觉醒、绽放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