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输不起的人

这是1月28日在美国纽约拍摄的一家“游戏驿站”商店。 （新华社 郭克/图）

“散户血洗华尔街”的消息刷屏，这是美国金融界百年未见的大事件。

众所周知，美国金融市场是机构为主。尽管所谓“美股市场机构占比90%以上，基本没有散户”的说法是夸大其词，但是散户占比确实不高。根据不同的口径，美国散户占市比在30-40%之间。

美国股市之所以给人留下“没有散户”的印象，是因为美国散户的投资风格。他们以购入股票的方式代替储蓄，多以长期持有为目的，投机性不强，和机构投资者之间“相忘于江湖”。

美国普通民众主要还是通过金融投资机构间接投资股市，这是美国金融的主流，也是美国金融界多年来引以为豪的成熟模式，而这一切都建诸于大众对机构的信赖基础之上。

然而，全球化的产业转移，以及美国政府通过货币政策和财政策不断干预市场的长期影响，美国的经济结构越来越失衡，金融产业在“利益蛋糕”中越分越多，美国社会对华尔街的怨气很重。加之2008年金融危机严重打击了华尔街的声望，民众对华尔街的信任度也大幅下降。新冠疫情，终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凑齐了“血洗华尔街”的全部要素。

首先，是散户数量的激增、占市比提高。疫情爆发后，因为失业、社交限制等原因，美国的“家里蹲”人数大增。被美国政府经济刺激计划搞得很热闹的股市，就成了这些人“小赌怡情”兼贴补家用的去处，于是股市里增加了大量的“非传统散户”，散户的占市比一度高达60%。这些当然瞒不过华尔街的金融才子。但是，他们不在意，因为这些“非传统散户”大都经济状况不佳，手上的“筹码”有限，而且高度分散，闹不出什么动静。

股市里本来还有一波“非传统散户”的另类存在，代表就是这次带头“闹事”的Reddit论坛WallStreetBets分区（简称WSB）。这是一群以年轻宅男为主的虚拟社区，信奉“只活一次不白活，You only live once”的YOLO主义，投资理念非常激进。什么价值投资、投资技术一概不顾，华尔街“精英”那套是他们鄙视乃至敌视的对象。实际上，WSB们曾经多次组织抱团下场、直接“梭哈”，但是没搞出什么大新闻。在华尔街“精英”看来，这群WSB们又穷又莽撞，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是，疫情救助直接发放的现金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散户的现金增加了。仅去年4月的2万亿美元经济刺激计划中，就有5000亿的现金流向了个人和家庭。散户这样数以百万计的庞大群体，即使每人增加一两千元现金，也是十亿计的庞大资金，当这些资金流向股市后都是标准的“热钱”。

人有了、钱有了，只缺少动员手段和保持一致行动的理由。互联网的强大组织动员能力，底层民众敌视华尔街金融资本的强烈情绪，都是现成的。于是，WSB的“带头大哥们”登高一呼，一支“斩木为兵”的散户大军便“揭竿而起”了。

当这支散户大军在游戏驿站、黑莓等“WSB概念股”上向做空机构发起猛攻时，华尔街的金融大亨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从2021年1月13日散户集体行动开始，阶段性胜利的27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做空机构香椽的黯然退场在前，著名对冲基金梅尔文损失惨重的“缴械投降”，连半个月都不到。华尔终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沉重代价。

人多力量大的散户既不输资金，更不输气势。更关键的是，通过抱团克服了资金分散的弱势后，风险分散、个体风险极低的优势凸显——输就输个几千美金。

这是一场非对称的对抗，散户输得起，而华尔街“精英”输不起。而华尔街“精英”要面对的是，从游艇、飞机到一无所有的人生落差。

因此，散户们的行为看似疯狂，其实有着清晰的逻辑，“血洗华尔街”可不是靠运气。

截止到1月27日，华尔街输钱，空头机构的总损失已经超过200亿美元。值得注意的是，此前交割的收益已经让散户大军的筹码大大增加。1月22日交割后，WSB大军的“带头大哥”DVF晒单显示，单股投资组合的账面价值已经从成本5万美元暴涨至1117万美元。这意味着华尔街面对的“敌人”更为强大了。

于是，1月28日，华尔街为了避免继续输钱，只能靠强行作弊反攻的“输人”了。香椽资本等空头机构此前已经向监管部门提出了投诉，但是从白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并未给出积极回应，也确实很难回应。散户的进攻简单粗暴、姿态难看，可是他们的动员、集结、操作，都是按照华尔街的游戏规则进行，没有什么破绽。

涨势最为凶猛的游戏驿站确实有题材有概念，人家公司管理层大换血、数字化方向的战略调整，是不是金融大亨们屡试不爽的故事脚本？

机构发做空报告动员做空，散户个人发“集结令”“征召令”号召多头，针尖对麦芒。

机构做空头交易是规则允许的，散户多头“只买不卖、坚持到底”也不犯王法。

直至27日，监管机构并未采取干预的措施。28日，金融大亨们开始自行采取行动了。

散户集中的在线券商罗宾汉率先针对散户限制了游戏驿站等“WSB感念股”的交易，甚至一度在系统里删除了相关股票代码。好笑的是，罗宾汉一向以保护散户为卖点，而这次封杀散户也是以“保护”为名。当然，“WSB感念股”在“无敌”的空头打砸下股价暴跌的损失，罗宾汉可不会代散户承受。

有了罗宾汉带头，各家券商豪门也没了顾忌。相继推出针对散户、多头的限制措施，提高保证金、相关股票禁止多头开仓、平仓不受影响等措施。效果和罗宾汉的措施并无二致。

如果把这场多空大战比喻为一场足球赛，1月28日券商的行为相当于裁判上场直接掏出红牌把一方队员全部罚下场，然后宣布比赛继续……

更可笑的是，知名社交软件Discord直接关闭了WSB的服务器，官方理由强调了不是因为股市交易，而是一条箩筐罪——“仇恨言论”。这真可谓凑巧得天衣无缝。

华尔街“精英”明目张胆、厚颜无耻的胡作非为，激起了美国社会各界的反感。美国议会两院议员不分党派、左右阵营都有重量级人物出来表示愤慨，连左翼激进闻名的众议员AOC和共和党保守右翼代表人物Cruz这一次也罕见地站在了反华尔街的统一战壕里，各自发表了措辞强硬的抨击。此外，马斯克等企业大佬们也在第一时间站队散户、谴责华尔街。

目前的局势一片混沌，华尔街的作弊反击在股价上显然奏效了。可是，舆论的巨大压力、针对在线券商罗宾汉的集体诉讼等等麻烦远远没有结束。更可怕的是，WSB虽遭打压却信心爆棚，他们已经在公开讨论，下一站是否进军白银期货交易。华尔街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很难做到封锁这群“无法无天”的散户。

因此，不要低估这场“散户斗机构”的意义，美国政治、司法、金融监管都会在这一棘手事件中受到考验。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关不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