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动传销组织炒股

案例

“每天学到凌晨，幻想自己能成为百万富翁。像进了传销组织一样，也不听我劝，甚至要跟我闹离婚。”某油田公司基层职工贾先生告诉南都记者，财商课让他的妻子痴狂，在妻子交了7000元学习实操课后，为了防止她再上当受骗，贾先生投诉、报警甚至卧底，但均无下文。

在参与财商课的众多受访学员中，有小学学历重症化疗的临退休人员、家庭妇女、在读的大学生、外卖小哥、食品经销人员、小车司机、保安大爷等等，他们无不被许诺以高收益、赚回学费等等。这不禁让人怀疑，连金融专业人士都无法把握的股市走势，能通过财商课网络平台传授给包括仅小学学历的学员，进行投资实操获利吗？

截至7月5日，微淼至少卷入三起涉嫌诈骗案件被各地公安受案或立案。搭上互联网这趟快车，披着教育培训、知识付费、金融理财的外衣，瞄准“求富心理”，财商课到底是如何让学员趋之若鹜的？通过系列调查，记者为公众揭秘“财商培训乱象”。

梳理

在黑猫投诉平台上 对微淼商学院投诉多达1756条 集中在教学质量、退款难等问题

财商课海量广告霸屏互联网背后，是怎样庞大的利益链条？头部财商平台微淼在官网打出了一句响亮的口号：让1亿人财商及格，让财务自由不再难。据微淼自身发布的《国民财商教育发展白皮书2021》显示，该平台已经为5000多万用户提供过理财培训。

微淼商学院官网介绍称：微淼商学院由北京微淼财商科技有限公司创办，成立于2019年4月，是理财实践线上教学模式创新者，致力于帮助理财小白们树立正确的金钱观、理财观、掌握正确的理财方法。

据36氪报道称，微淼公司估值已超过百亿元，单月收入已经超过2亿人民币。按知情人士发给记者的微淼内部考核，以低价课12元、近7000进阶课最低转化率5%考核标准计算，保守估计微淼财商已收割百亿营收，获利惊人。

据上述报告，2020年底，财商相关注册公司总计超过6000家。2014至2020年间，机构增速均保持在20%以上。而且报告称财商教育与知识付费、在线教育、互联网P2P理财等行业增长呈相关性。据记者了解，有财商课培训机构前身曾与P2P平台相关联。

作为财商培训头部企业，微淼财商深陷学员投诉。截至7月18日，黑猫投诉上关于微淼商学院的投诉多达1756条，主要问题集中在教学质量、退款难等问题。投诉量远高于同类型的启牛商学院、长投学堂的871条和181条。另外，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也充斥着各类对微淼的投诉。

案例

1

保安透支信用卡买近7000元进阶课 高大爷：进阶课课程质量差，怀疑被骗报警获立案

截至近日，据南都记者了解，至少三起微淼涉嫌诈骗的案件，被各地公安受案或立案。其中，6月5日，山东潍坊一公司保安高大爷向北京公安机关报警称被微淼诈骗，7月9日，案件已立案。高大爷告诉南都记者，自己以前在公司做管理工作，因为腰椎问题被调去看大门，工资收入少了很多。在网上看到微淼广告，抱着想赚副业外快的心理，报了12元的小白课。由于对股市金融不熟悉，进群之后，高大爷轻信了小白课老师说的高收益，用信用卡透支买了进阶课，现在还在还款中。

高大爷说，“小白课老师告诉我，买了近7000元的进阶课，实操之后能够赚回学费，且表示不满意可以退费。然而，进阶课教的大多是如何使用工具筛选股票，其它金融知识讲解也跟小白营差不多，根本不值7000块。”

行业内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与比较严谨的财经知识培训需要一定门槛相比，微淼、启牛、长投学堂、超牛理财、360金融课堂等财商课平台瞄准社会大众，而不具备专业知识的学员难以分辨课程质量。

为吸引更多用户入坑，小白课老师往往以承诺无理由退费，承诺实操课会带来高收益赚回学费，过度营销实操课以至诱导“荐股”。实际上，在实操课过程中，课后作业也确实让人买进基金产品等。

更为重要的是，不少财商课本身质量根本难以保证。除了向外招聘老师外，微淼还存在将学员转化成培训老师的情况，课程质量可想而知，且招聘学员作为下线老师有向传销模式蔓延的趋势。

案例

2

“笃信能致富，跟我闹离婚” 丈夫：妻子像被传销洗脑，担心她借钱炒股或巨亏

某油田公司基层员工贾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去年11月，妻子休产假在家带孩子，在网上看到微淼商学院广告，花12元报了小白理财课，我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理财群，没太在意。过了不到10天左右，妻子跟我说她已经交了近7000块钱，我当时就懵了。”

“我翻看她手机，才知道学的微淼商学院。报名财商小白训练课后，刚开始是讲《穷爸爸，富爸爸》这本通俗理财读物，除了浅显的金融专业名词解释外，老师用各种话术给学员灌输单方面的‘理财就能成为富人’的思维，不断跟她讲理财挺简单，要打破思维，不断给她编织美好的远景。”

贾先生称，小白课阶段的话术洗脑对他的妻子很起作用。在妻子和小白课老师的聊天记录中，她极其相信老师能带她致富。“她突然变了一个人，一大段一大段地给老师谈自己的想法、心路历程等等。”

微淼老师称，小白课只是理论课，要赚钱就要买实操课，即进阶课。到小白课训练课第三、四节时，老师开始在群里推销近7000元的进阶课程。买了进阶课程后，他妻子每天非常疯狂地学习，下班后学到凌晨一二点钟，精神特别亢奋，做了一本本的笔记。

每次沟通，妻子都情绪激动，根本不准他提到任何微淼的负面信息，贾先生几番劝导不成，打电话到微淼去要个说法，谁知道微淼老师将此告诉了其妻子，为此妻子竟然提出跟他离婚，“闹到民政局，最后因在离婚冷静期没离成。”

无奈之下，贾先生甚至卧底成另一学员的家人，进了妻子的课程群。“我在群里发了很多权威媒体报道的财商课黑幕案例，希望感化她。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妻子特别义正言辞地说我是来黑微淼的，然后很快把我踢了出去。”

缺乏专业知识，被课程话术洗脑后，妻子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相信快要赚大钱。“进阶课就是实操课，进阶课老师会让学员买入一些基金、股票，在股市中实操会造成更大损失。我后期在网上看过一些案例，有的学完课程炒股亏了十几万，极少数可能不会亏钱，但那只是幸运而已，跟课程关系不大。”

学了课程之后，今年有段时间股市大跌，贾先生借此向妻子讲解股市投资风险。“没想到她竟然说，微淼老师称不用看指数，投机都是骗子，要做价值投资。然而，炒股票总得有买进卖出，一来不看指数、市场大环境，二来财报分析基层员工也看不出猫腻，难道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如今，贾先生的妻子仍相信课程能让她变成富人。除了进阶课程外，还有加费课程。但学费只是其次，更令他担心的是，妻子真会去实操，“如果借钱进入股市，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妻子醒悟过来，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案例

3

化疗病人拿救命钱买课 “老师承诺几天赚回7000学费，小学文化听不懂课”

去年10月，于女士因急性红斑狼疮症，正处化疗阶段，在家待业。在百度上被微淼商学院的视频广告吸引，便报名参加了小白理财课，“广告描述得非常吸引人，视频主角说学了理财后，对人生有很大改变。当时我心想，12块钱不多，学习一下理财知识也无妨。”

加进群后，小白课老师会用大白话讲些金融概念，与此同时，慢慢给学员灌输“变富人”“没钱负债也能变富人”等等话术。“一开始我也不大相信这些，但是小白课老师会经常在群里讲一些投资成功案例，时常发学长学姐的收益图，有的一年赚了几十万，有的一天赚了几万。我其实对股市一窍不通，老师顺着学员的心理，不断灌输投资能让你变富人、改变未来的语言诱惑，让我开始慢慢转变态度。”

小白课进行的中间阶段，老师称12块钱只是理论课，开始不断推销7000元的进阶课。“老师说要赚钱就得参加实操课，我觉得太贵了，我跟老师说我是个病人，能否便宜点。因为生病一年多没上班，我治病开销很大，在经济上非常紧张，就没舍得报名。”

小白课老师开始了话术营销。“老师用一种非常关切的，一心一意为我好的态度，并表示交了学费，用不了几天就能赚回来，给我发了各种收益图。除了微信外，还给我打了四次电话。当时老公只给了我一万块，老师说等我把钱赚到了，再告诉我老公，让他看看我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他还提醒我不要跟我老公说，否则肯定会被拦住。”

有了小白课的洗脑，这些话术营销对因重病出不了门的于女士很受用，“积极学习就能‘变富人’，面对截图的高收益诱惑、共情营销、饥饿营销等套路，本身没有专业知识且并不了解，却匆匆报了高价进阶课。”

因为相信能够赚到钱，一开始，于女士非常积极，光打印课件就花了170元。“每天晚上上课起码3个小时，学到十一二点，一个礼拜做作业时间，一天需要五六个小时泡在上面。然而，刚刚化疗出院的我觉得身体受不了。”

此外，于女士只有小学文化，根本看不懂课程，连字母都认不全，她称房地产信托（REITS）为“瑞子”。上到第三课后，她发现实在听不懂，就跟老师说不学了，要求退学费。“这时候，微淼老师说了一大堆话‘鼓励’我，让我好好学，要赚钱就不要放弃。话术绕来绕去，就是不说退钱。”

奇怪的是，虽然她跟老师说了要退费，但是并没有在群里公开发言，群里其他学员竟然“收到风声”来劝导她。“群里的班委私下加了我微信，说我是‘穷人思维’，劝我继续学习，说会手把手教我。我想，我也没跟班委说什么，为何他会知道这些？”

之后，她在群里看到另一位学员发投诉微淼的话，被移除出群。她加了那个学员，看了她发的很多投诉报道，这才让于女士真正醒悟过来。“由于多次退费不成，我便准备‘炸群’，因为患病也睡不安稳，我在夜里三四点就一连发微淼的投诉报道，直到被退群为止。”

退群后，于女士和一些受害者一起，通过多方投诉和外部舆论压力，终于微淼签了退还部分学费的协议。“进阶课总共24课，微淼说我看了4节课的视频，扣了4课的钱，总共退了5000多元，其实啥也没学到。”

案例

4

大学生花生活费买课 没学完群就解散、 交款无合同退费无望

通过一名知乎博主发的财商广告，大一在读学生阿枫了解到微淼商学院推出的小白理财训练课程。恰好想学习理财规划，阿枫便报了名，随后被拉入微信群。

微淼老师在群里称，小白课只是学的理论课，进阶课才能实操，到时候能够很快把学费赚回来。同样在群里纷纷晒付款截图的氛围烘托之下，老师称还剩下几个名额，优惠金额后恢复原价，在不断饥饿营销之下，阿枫花近7000元分期买了进阶课程。

然而，阿枫发现，学完10周的进阶课，只是懂得如何操作打新和购买国债逆回购，这种“表面知识”只要网上查一下都有教程。“相比小白课而言，进阶课质量更加差。现在，进阶课还没学完，微信群就无端解散了，老师称再分班，至今却仍无消息。”

除了微淼外，其他财商课平台也不乏受害者。另一名大三在读学生小刘，花了748元在长投学堂买了可转债进阶课程。小刘向南都记者诉苦称，“学生本来就没有多少钱，买课程的钱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课程后，发现讲得‘很水’，跟免费的小白课程没多大差别，没怎么听，就放在那里了。”

小刘告诉南都记者，“我当时就是被长投学堂班主任的话术套路了，感觉她人挺热心，不断向我推荐课程，一下子没招架住就花光生活费买了课。”

感觉吃了哑巴亏后，小刘向多个平台发起消费投诉，但是至今都没收到回应。他猜测，748元的金额对于学生可能不少，但也不算大型“诈骗”，所以相关投诉也没有得到回应。小刘说，买课程时只有微信交款截图，没有签订合同。现在，自己差不多已经放弃维权了。

采写：南都记者 黄良东 见习记者 叶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