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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情悬局电影剧情「梳理」

2022-03-23 18:11 作者:深夜有情 围观:
故事:她满腹才华却被世俗不容,四十岁为一逆臣赴死狱中

本故事已由作者:应惘然,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楔子

李家诗礼传家,身为李家女,因受家族熏陶,我自幼于诗词一道上多有涉猎。

兴许是天性如此,我不爱正统的儒家经典,反将对魏晋风度的追求刻进骨子里。魏晋儿女如诗似画般的特立独行,总是叫我在不知不觉中心生艳羡。

我渴望着如男子一般展露文思,向往着如男子一般谈论天下,憧憬着如男子一般昂立于世。在那些遥不可及的理想里,我更期盼着自己遗世而独立,只做最好的自己。

可惜,我生在男权至上的当下。万般情思,竟无一人能懂。

1

我叫李季兰,生于湖州、长于湖州,这一生的缱绻才情,亦从湖州始。

湖州多文人,清谈雅会时有聚集,我文风俊秀的李家,自是众名士聚会的不二之选。

那一年,后院的火色蔷薇开了满篱,流觞曲水的酒杯芳香四溢。名士们举杯畅饮,就院中或山石、或花草直抒胸臆。尚在稚龄的我虽还神思懵懂,却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着。

父亲瞧见了我,因着一时的炫耀之心命我作诗。他素来是得意的,只因我天赋异禀,虽才六岁就已颇显诗才。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心中并无半分忐忑,反多了几分被众人注目的欢愉。

院中蔷薇开得甚美,其枝叶翻飞,在尚未成型的花架上肆意舒展着躯干,纵横出灼灼花色来,艳丽得如梦似幻,不断撩拨着我胸腔中涌动的诗意。我随口即吟:“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众人皆拍手称赞,我得意地瞧向父亲,期盼得到他的赞赏。谁知他却皱起了眉,言我诗句中“架却”二字轻浮。

我被他的严厉骇住,惊惧着退回后宅,缩进母亲的怀中。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段微乎其微的小插曲,可自那以后,父亲却对我加强管束了许多。

他严格地挑选着我所读书目,将《女则》、《女诫》郑重放在案首。又请了严肃古板的老嬷嬷,与我讲述为女之德、为妇之本。内外宅相通的月亮门被一把铜锁挂住,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锢于内院做一深宅娇娇女。

父亲瞧见我时总不自觉板脸,也只有在考校我,听我能熟练背诵儒学经典,写出的诗句愈发地克己复礼时,才会稍稍将唇角上翘出一丝慈祥的弧度。

我初时不懂,与母亲哭诉父亲的蛮横与霸道,母亲却抱着我语重心长:“儿啊,你我不过一介妇人,一生的荣辱皆系于父、于夫、于子。你且安生听话些,切莫惹得你父亲不快。”

我直言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起。就这样,我在父亲的威压下,在母亲的劝解中日复一日地生活着。无喜、无悲、不欢、不乐,如提线木偶一般,努力地活成父亲想要的模样。

可即便是我这般地听话,父亲犹嫌不足。至十一岁上,他因在我的书堆中瞧见一本《洛神赋》,便认定了我的阳奉阴违。

他勃然大怒,将那书卷撕得粉碎,命我在佛堂跪足了两日夜,才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勉强放我回房。而后,尚未待我恢复过来,他便命人收拾了我的行囊,将我一气儿丢出门去。

“小小年纪便看这等离经叛道的卷册,我瞧着日后多长成个失行妇人,着实败坏我李家门风。还是送去道观修身养性,若得将来真能转了性子,再图接回之事。”父亲这般安慰母亲,可从他冷冽的目光中,我已知自己被永久抛弃的命运。

我被送去了玉真观。玉真观地处偏僻,观中多形容枯槁的老观士。萧索的孤灯与寂寥的佛卷交相辉映,成了扼制我心底所谓“放荡不堪”的利器。

我日夜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地跟随着指派给我的师傅习那早就烂熟于心的《女则》,或是跪伏于无量天尊的脚下,念那聱牙诘屈的道家经文。

我本以为,我会如枯木一般在道观中腐朽一生,谁知偶然翻出的一本书卷却又将我拉了回来。

是《洛神赋》,不知被谁藏在了一堆繁复的经文之下。我好奇抽出,想起父亲从前的嫌恶,我几乎如烫手山芋一般将它推开。

可一转念,我又忆起父亲的心狠,赌气一般将其拿了回来。

我倒要瞧瞧,到底是怎样的书卷,会叫父亲这般地讳莫如深。这书卷里又到底藏了哪些内容,能称得上离经叛道。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前朝古人以飘逸之语将洛神之美悠悠展开,那华而不浮的词藻,清而不妖的气韵令人神清气爽。我目眩神迷,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我如获至宝,因这一本《洛神赋》对曹植充满了兴致,又因对其的兴趣,转而研究起那风流肆意的魏晋文学。

观中诸道姑对我的一切作为都漠不关心,她们早已习惯了自扫门前雪的枯灯古佛生涯,懒怠与颜色正佳的我多有往来。

这又给了我极大的自由,我专心翰墨,丢掉从前那满是之乎者也的经学大作,只凭着本心择捡自己的心中所向。

接触愈深,感触亦愈深。待到年岁初长,幼年时只从《洛神赋》里头读懂的情爱表达,也逐渐转化成对诗人追求自由、独立举动的钦佩。

率直任诞、清俊通脱,方不负名士风范。那于千秋而下,高谈阔论不绝,觥筹交错不止的名士真风采,我既想亲眼目睹,更愿身临其境。

2

玉真观外有一片竹林,竹叶斑驳、竹影稀疏。挺且直的竹木寓意着高洁之志,时常能吸引到众多文士来此聚会。

文人清雅,席地而坐时还不忘以蒲团垫地;文人又疏狂,举杯畅饮时留诗才于世,眉眼里尽是睥睨天下、挥斥方遒之姿。

我趴在道观中最高的树上远眺,想象着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击磬而歌,以诗抒胸中意。可我也只是想想,幼年时留下的创伤巨大,生怕自己冒然冲进那群人中去,又落得同当年一般被旁人厌弃的下场。

诸文士之中有一特例,那人头顶九点戒疤,身着素色袈裟,在一众玉冠束发、锦绣长袍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文人雅士的聚会上,为何会出现一位本应远离世俗的僧人?

我愕然不解,再抬首时,他正以茶代酒,于爽朗笑容中脱口成句,精妙至极的诗句引得周遭人一片叫好。

我听得热血澎湃,亦为他的诗才钦佩不已。因着这份钦佩,我着意留了心,私下里打听那僧人的来历。这一打听,竟知那人竟是有名的诗僧皎然。他是俗世里谢灵运的十世孙辈,文思卓著、才华斐然,创作的大量诗歌更是享誉文坛。

我又寻了他的大作来拜读,从那一句句余韵悠远的字里行间描摹出他洒脱不羁的名士形象,再将之与脑海里固有的魏晋风度逐渐重合。

这样一个超然于物外、又半身在红尘中的诗僧,愿意舍了世俗的偏见,与我这一介女子结交一二么?

不可否认,胸怀翰墨日久,我已不再满足静默在道观中。观中生活寂寞,我的理想、我的才思只能尽数落于笔端、停于琴弦,说与花草与虫鱼,却无一人可倾诉。我渴望着自己的才华现于世,渴望着将自己见解诉与人知。

可俗世女子多囿于深闺,不屑与我一女冠沾染往来;俗世男子又多屠狗辈,带着天然的偏见怎肯进一步窥我真才实学。

我只想寻一志同道合者,能不计较男女之别,只以才学相交,契之灵魂。

为了这初次的会面,我准备良久。竹林里月光清冷,凉风清润。白日里聚会所弃的残酒早已渗进身侧的泥土中,掩了大半土腥气味的同时,亦蕴得竹林几分清贵之意。

我一身道姑打扮盘坐在一方蒲团之上,横一把长琴于膝。纤纤素指悬于琴弦上,奏出的琴曲配合着月色愈发空灵。

我轻启朱唇,将从前所做之诗词嵌进曲中。诗意清新、诗韵荡然,我素来笃信我之才学,终叫踏夜归来的皎然暂停了脚步。

据说我知,皎然方云游归来,暂挂靠在距离玉真观不远的妙喜寺中。这片竹林是回寺的近道,他今日方与众文人宴饮,欢畅得晚了,必得走这条捷径。

果然,我赌对了。

他披着一身莹润月光而来,听我琴曲骤然停下脚步,眉目里的惊愕随着我曲与词的落幕而逐渐舒展成叹为观止的惊叹。

他走上前来,双手合十行俗世之外的佛礼,说出的话却又行走于世俗之中:“仙姑诗歌意境悠远,不知此作出自何人?”

这话寻常人听得颇为孟浪,可我已探得他有惜才之意,自不会随意曲解。

我大方地起身来迎,行一道礼与他厮见,亦含温婉笑,答道:“此诗乃小道闲暇时所作,担不得大师夸赞。”

“仙姑切莫自谦,此诗形器既雄,诗意亦荡,堪为上品。”他又双手合十行一佛礼,瞧我目光满是欣赏。那目光纯粹,并无一丝对我精致样貌的垂涎与惊艳,只满满凝聚着对路遇怀才之人的欢喜。

我侧首垂眸,心中大石悄然落地,又接口道:“早闻大师盛名,小道素有一问不解,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他双手合十再道佛号,勾起的唇角温润,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就这样,我借着探讨的名义自证才华,借风借月直抒胸臆。经年才学于胸腹间流连,借着蓬勃的情绪辗转于唇齿之间。他的双目愈发明亮,瞧我的眼神更是不同。

“仙姑竟有这等文采,小僧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连连赞叹,因瞧见夜已深,便约我改日相见,再一同探讨诗文。

我岂有不应之理,暗道上苍终究待我不薄,好叫我这一身才华得遇慧眼识珠之人。

再次相见,他赠我一把长琴。那琴身古朴,琴弦温润,叩之清越之声不绝,足为琴中上品。

我欣然笑纳,随机赠他琴音一曲。他击掌而赞,言我这等才华不应埋没在小小道观中。我心中波澜微起,脑海中浮现的,或是古籍中那道不尽的魏晋风流、或是那方竹林下众文人的潇洒与肆意。

相交数月,他终是领着我入了他的文人圈。同一片竹林下,我跟随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走入那梦寐以求的聚会场。

3

场中高谈阔论的诸人见我抱琴入内皆停下喧嚣,见我的眼神中惊艳之余,亦添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困惑。皎然爽朗一笑,将我引荐于诸人,言语之中对我之才学颇为推崇。

“敢问仙姑芳名,现又居于何处?”初来乍到,又是由诗僧亲自引荐,众人好奇观望,先以家世背景探我深浅。

“小道寄于玉真观中,道号不足外道。至于俗名,乃李姓,名冶,字季兰。”我大方应答,与皎然相视一笑。自与皎然熟识,他已知我前尘往事,只叹我父羁于俗礼,弃我于不顾着实不当。我心潮起伏不断,更视他为此生第一知己。

“哦?不就是那稚龄之时便通晓待嫁女子杂乱心绪的李家小才女么?”有一男子出言讥讽,谈及我当年之作,嗤笑道,“李父所忧果然不假,做了那远离尘世的道姑,也未能阻挡得住你抛头露面的德行。”

我心中微凉,眼角凝着一丝晶莹,却倔强地不肯滴落分毫。我深吸口气,反唇相讥道:“诗词之意深远,总有屠狗之辈断章取义,拿着世俗的偏见解读诗篇。”

“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皎然安抚我一笑,随口吟来,言语舒缓,神色一派坦然,“从此诗句之中,我只窥得见蔷薇花的灼灼绚烂,春景繁盛应如是。”

我欢快以对:“心见花开,自处处繁花如锦;心见大道,自路路道法自然。”

那人被我与皎然挤兑得脸涨通红,情急之下想不出半分还击之语。

忽而,他眉眼一转,露出几分心照不宣的自得来:“皎然兄,莫不是在外游历久了,遂起了还俗之心?这道姑着实美艳非凡,做一红粉佳人确是人间美事。”说罢,还自鸣得意地偷笑出声。

众人被他这不堪的言语惊住,却又齐刷刷地静默着无一人反驳,显见是也有着几分虚妄的猜度。

皎然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瞧那才子的目光依旧温和而平静:“心清净故,血则清净;血清净故,颜色清净;颜色清净故,端正无比;以端正故,一切人见心得清净,爱乐瞻仰。”

诗僧遁世数十载,早就是赫赫有名的方外之人,众文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为皎然解围,却无一人为我正名。

我岂能容忍旁人恶意强加这些个莫须有的罪名,立时便环顾四周,失望冷笑出声:“我本以为此间多贤士,素以才学论英雄,渴望着能结交一二,共享畅所欲言之幸事。结果也不过一群腌臢的傲慢之辈,我李季兰不屑与你们为伍。”说罢,我提起笔来,于纸间愤慨做别诗一首。待得收墨,与皎然郑重一礼后扬长而去。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我痛定思痛,不再对那竹林之地抱有幻想,只决意与皎然相交,也算得慰浮生寂寥。

谁知到了第二日,观前的竹林里人头攒动,昨日聚会的众学士均在,亦多了几许新鲜面孔。

“仙姑大才,是我等有眼无珠。”文士们愧然行礼,目光已与昨日的大有不同。

那是对我诗才的肯定,是对我文采的倾慕。他们终正眼相看,待我以正经文士之礼。我素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见他们如此礼贤下士,便将昨夜的气儿消去大半。

他们邀我参与林中清谈,我欣然应允,在与他们的唇枪舌剑中引经据典,一展我多年所学。众人纷纷拍案叫绝,真心实意为我喝彩。我昂立于当下,眉梢眼角俱是神采飞扬。

有着众人的口口相传,我很快便名动江南。江南名士们口耳相传,都知晓玉真观里的李姓道姑才华横溢。越来越多的学士们来寻我高谈阔论,观旁的竹林里觥筹交错也未曾停歇。

我恍然相觉,此时的我真真如那魏晋风流中所言,虽不管伦常不讲四德,却遗世而独立,凭着诗才与世间男子平等相交。

自然,诸多志同道合之辈中,最为心魂契合者当属皎然。旁人虽欣赏我的才气,可也总会若有似无地提及我的女子身份,偶尔的玩笑言语里也多有男权至上的偏激。

唯独皎然待我以常人,我引他为此生知己,不成想这最为信任之人,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4

岁月经年,在我出门游历交游的某日,我忽然收到皎然的一封回信。信为诗体,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信之意并不难解读,不过是一场对落花有意的回绝。信中他说自己禅心不改,立志皈依佛门,请我切勿纠缠。可我与他相交以诚,只论诗文不谈风月,他为何要写这样的一封信来。

还未等我想明白,外头已然风言风语大起。说玉真观里的道姑奔放不羁,因瞧着诗僧皎然俊美多金,竟违逆世俗礼法开启长达多年的“诱僧”之旅:皎然所到之处,必有我欣然跟随;皎然所作之诗,必有我大力追捧...

若这些都无法作为证据,那我堂而皇之的求爱诗信,便是我放浪形骸的最佳注脚。

尺素如残血,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双鲤、心事,这些个字眼被不断地放大,皆作为世人攻伐我的有力武器。我讽笑出声,若众人将那信的内容读出,便不再会生出这等荒诞至极的猜测。

不过是我与皎然争论一前朝著作,因人隔两地才选了书信传递。“双鲤鱼”本就是常用的木函套,一底一盖合成双鲤模样,虽偶有相思之意,但也未曾夸大其词至这般模样。

我满腹疑惑,暂结束游历赶回湖州。皎然立在妙喜寺山门前,身披袈裟向我行佛礼。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请回吧,皎然此生皈依佛门,身与心皆奉佛祖。”他沐浴在阳光下,已不甚年轻的面容依旧清俊无,略显柔和的眉眼里积淀了岁月的沉静,却赧然不是与我初见时,那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

我愕然止步,已然察觉,有些东西在我游历期间悄然改变。周遭聚拢来礼佛求拜的人群,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目光中含着鄙夷与讥讽,笑我的放荡不羁、笑我的不自量力。

那些个奔放的“诱僧”举止,早已被旁人自以为是地烙进我的骨血里。皎然面色淡然无波,却已默认了旁人对我指控。

“皎然,你敢当众解说那双鲤鱼的腹中书么?”我讽笑出声,因他的“默许”而心神俱伤,可这样的行止,落到旁人眼中,不过是我不顾廉耻的证据。

皎然面容之上终现一丝裂缝,眉眼里的沉浸荡起层层波纹。片刻之后,寺门前又有两排武僧鱼贯而出,低首与皎然见礼之时,尊呼其为“主持”,而后虎视眈眈地拦于我身前。

我福如心至,不可置信地看向皎然。他仓惶回避着我的目光,已然将自己那略显不堪的内心暴露于我的面前。

我仰天大笑,连说三个“好”字。胸腹中气血不断地翻涌,当最后一个“好”字落幕,一口鲜血自喉处喷洒而出。

这一段寺门前纠缠的场景必然会被世间诸人演绎出多种匪夷所思的版本来,不外乎谣传我是如何地不顾礼义廉耻,求爱至山门,却被一心向佛的皎然严词拒绝。

我已然没力气多费唇舌,那一场心死的伤侵入了我的肺腑,我卧病在床,连喘息都极其地艰难。

皎然趁着夜色来看我,放下了白日里佯装的辞严义正,将愧疚挂满了眉梢眼角:“季兰,终是我对你不住。”

我挑高了眉眼,拼着全身的力气咯咯笑出声来:“你有何对我不住,那妙喜寺主持之地位何等尊崇,又岂是我这小小女子可堪比的。”

我犹记得,在我游历前夕,妙喜寺老主持身子不适,新任主持亟需择选。皎然论才论德论名论地位皆分属前列,唯一能被诟病之处,便是与我的相知相交。

那曾经的结伴同行、那曾经的共饮谈笑、那曾经的夜游欢畅,在世人眼中都能曲解出不同的含义。皎然曾坦坦荡荡地嗤之以鼻,告诉我无需介意旁人的看法。谁知如今最先介意起的,却是他。

“以我的‘痴情’来成全你四大皆空的美名,这笔买卖甚是划算。”至今时,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明那般私人至极的书信,却从皎然的手中飞出,流传向世人的口耳相传中。

忽有一小沙弥冲了进来,维护着皎然道:“师傅,你何必与她多费唇舌。她身为一女子却坦然抛头露面,借着才气与诸多男子宴饮举酬,在世人眼中本就不堪。你不过是及早抽身,不愿被她污了清名罢了。”

“既如此,还请大师速速离去,莫叫此处的污秽碍你之观瞻。从此,你是寺中四大皆空的神佛,我是观外纵情肆意的凡女。”我猛下逐客令,冷漠道,“俗世有隔,只盼你我死生不负相见。”

5

外头纷纷扰扰不休,皆等着瞧我此后羞愧难言,至此一蹶不振的笑话。我偏偏挣扎起身,继续应邀名士的宴请聚会。

那和尚皎然畏惧于流言蜚语,可我却不能因旁人之故逆了自己的志向。那些个魏晋名士,虽多为后世之人所传诵,可居于彼时,不也遭受着诸多白眼与世人的误解。功过留与后人评说,而我只需享受当下。

如斯又过几载光阴,在俗世人眼中,我品香茗会诗友,弹素琴作锦画,生活滋润自在,全然没有受过半分情伤的模样,真真是世间不知廉耻的典范。

我不以为意,于觥筹交错间一展诗才。酒水甘甜,因兴之所至又多饮了几杯,待到席散,我已是双颊陀红,步履蹒跚。

有一文士欲送我归观,却在途中动手动脚。我惊恐羞愤,拼命挣扎的同时提了手中的酒壶便砸。

他本以为我的推却不过是一场欲拒还迎,待头顶真真见了血时才意识到我的愤愤不似作伪。

他勃然大怒,箍着我的力气愈发地加大,叫与其力量悬殊的我再无逃脱之可能。

“你以为你是谁,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好人家的女子谁会抛头露面混迹男人堆,你不过仗着才学,图个终身依靠罢了。我家好歹有万贯家财,养你做一小妾足矣。”他双目猩红,用庞大的身躯将我死死压在树干上,又腾出手来扯我的衣领。

我被他牢牢钳制着,力量的飞速流失叫我只剩下不甘却嘶哑的咒骂。

“嘶。”裂帛之声响起,不过片刻,我那素雅的道袍已被那人撕成两半,胸前的腻白本隐在中衣下,到了此刻也被迫露于人前。

我明显听到那人吞咽口水的声音,白日里温和克己的面容上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呕的意乱情迷。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只愿咬舌自尽以明志。闭目定心的瞬间,我只觉身上一轻,再睁开眼时,那轻薄我的文士已然狼狈地趴在地上。

而后,一件留有余温的衣袍披在了我的身上。我惊惶抬头,正瞧见一双温润的眼。眼的主人颇为面熟,瞧着似将将隐居在此的名士朱放。

“有我在,莫怕。”他蹲下身来,撑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又对着那文士喝道,“你竟敢对季兰居士无礼。”

“不过一娼妓尔,朱兄何必如此动怒。”那文士还敢大放厥词。

“砰。”素来谦恭有礼的朱放竟动了手,他一拳砸在那文士鼻梁间,直待见了血才肯松手。

他负手起身,厌弃于眼前的文士,再回眸瞧我时却一片赤诚:“季兰居士身负大才,其诗意境之高远非我等常人能即。她既有心与我们切磋学问,我们自应待她以礼。你这等怀着龌龊心思的衣冠禽兽,不配与我等为伍。”

那文士还欲辩驳,朱放再次举拳相向。文士被骇得无法,只得骂骂咧咧地起身,如兔儿一般窜逃出去。

初听那卑劣文士言语时,我并不如何地愤怒。我素知众文士于我的欢喜,除却我的诗才,亦是因我的娇颜。我不是不晓,负有才情的美貌女子是宴中的锦上花,我亦清楚那群名士与我相交时存了旁的心思。可我素来认定,只要我立身为正,只要他们尊我才惜我诗,能与我相交以诚,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多年欢笑,今日还是头一回听到旁人如此郑重地维护我那本就不堪的声誉。不计较旁人目光,只坚定自己的信念。我胸口那一抹曾被皎然浇熄的灰烬,似有点点火星浮起。

“今日多谢朱兄搭救,小道在此感激不尽。”比起当年皎然,他似更能称得上是我灵魂契合之知己。

虽素日里不过与他隔着众人群远远地见过几面,可于今日,我多了几分结交之意。

既有此打算,他便成了我这里的常客。相处得久了,我才知他才学不浅,与我博古论今时亦思路清晰而敏捷,着实叫我好一番赞叹。且此人敦厚温和,论是待人或是接物都如春风化雨般,润物细而无声,直叫旁人心情舒畅。

我与他相交甚密,时常会于柳绿风软的午后,泛舟游玩于波光粼粼的湖上,执手共赏如画的风景。待兴致袭来,亦不吝吟诗作对、鼓瑟吹笙。

不出数月,便有人一意调侃我二人的暧昧风月。他竟未曾反驳,回眸瞧我时眼底蕴着的深情一览无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我正是风华正茂时,又怎会分毫不动别样情愫。可待我的这份朦胧好感随着众人的调侃逐渐加深时,他却要匆匆一别。

别离宴上,他对酒当歌,与我长饮数杯烈酒后,竟是脚下踉跄,心中悲痛难以自持。家族的使命催他远行,他就算有万般不舍,也拗不得帝王旨意。

人生难得遇一知己,我意抛下道姑的身份追随他而去,便偷偷打理好行囊,悄悄寻至他的下榻处,指望着能给他一个惊喜。

他正于屋中与人说着话,他说甚是爱慕于我,只叹今生怕是再无法续及前缘。

我尚来不及高兴,他又醺然开口,一字一句却如利刃,直直插我心头。

6

他说:“俘获美人芳心并不如何艰难,不过是予取予求罢了。这李季兰求心意相通的知己、求能被旁人以礼相待。你们假意顺从一番,必能迷得她神魂颠倒。”

旁人连连推拒,装模作样地拱手回绝:“朋友妻不可戏,朱兄醉了。”

“哈,不过娱乐宴上的红粉佳人,虽真有几分才学,也不过一艳冠耳,添得席间几分热闹罢了,哪里就能算得上妻妾之流。士人众官婚,门第不同如何能强行融合。如她一般的平民女子,便是做妾也算是高攀了,安分地做一野花足矣。”

朱放的嗓音于平淡里透着嘲讽的冷,冷彻我的骨髓。我踉跄着后退,几乎支撑不住那瘫软的身躯。

里头略带狎昵的玩笑声透窗而出,那文质彬彬的朱放再不见白日里遵德守礼的端方君子模样。

我缩回手,终究未曾如当年与皎然对峙一般,肆意喷薄出自己的怒火。

这世道,终究是个男人的世道。我以为我早已凭着才华独立,可以与当世男子们平起平坐,可到头来,却还是一切都掌握在男子的手中。

父亲因世俗之见弃我、皎然因男女之分弃我、朱放因门第之差弃我。世人笑骂我乃艳冠,名士学者视我为娼妓,我所引以为傲的才学,我心之所向的傲然立世,都成了他们攻伐我的理由。

孤独席卷全身,我至此才知,原来从头至尾,都不过是我一人的一厢情愿。

这一切的思绪纷飞都无与人知,待得新的一天,又有无数文人雅士寻上门来。他们打着倾慕我之文采的旗号,都以能与我把酒对诗为荣。

我漠然地看着他们急不可耐的可笑脸庞,忽而璀然一笑。既无人知我懂我,那我又何须叫他们懂得。既世道认定我是一个浪荡女子,那这人生短短的数十载,我又何须委屈了自己。

既都想与我亲近,那么,便一切都按照我的规矩来!

从前的李冶不复存在,我毫无顾忌地与众人谈天论地,不再刻意避忌那些总藏于文绉绉之乎者也里的男女情事。

我热闹地活着,不高兴了就拿他们做筏子,讲一些被他们避之不及的荤段子,他们笑得勉强,似欲反驳,却又怕唇枪舌剑中误伤了自己。

那般愤懑于胸的憋屈模样,瞧得我甚是畅快;我欢欢乐乐地写诗,写“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写“妾梦经吴苑,君行到剡溪。归来重相访,莫学阮郎迷”、写“百尺井栏上,数株桃已红。

念君辽海北,抛妾宋家东”。多情形象令得那一茬茬的蓝颜知己们趋之若鹜,却无一人知我内心冷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在我的情诗传遍四方时,我亦得了很多的称号,因恣肆的诗意,我被誉为“女中诗豪”;因娇媚的样貌,我被称为“大唐艳女”。

可这些,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快意着自己的人生,叫那些叱咤一方的名士们纷纷匍匐在我的脚下。

时光飞逝,转眼我已年愈四十。年轻时的冲动消弭过后,岁月的痕迹也逐渐爬上我的脸庞。可依旧有人慕名而来,仿佛只要与我结交一二,便算得进入了江南名利场。

我静下心来,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无趣。恍恍惚惚二十载光阴,热闹如烟尘散去。我既累了,那群男人便再无用武之地。我将他们都赶了出去,锁上宅院门庭,又过起那初入玉真观时,那清净安逸、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日子。

生活褪去了喧嚣,我回看往昔的是是非非,瞧其不过似过眼烟云转瞬即逝。毕生所感凝于肺腑,我挥毫泼墨,作诗《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繁华落尽,我收拾行囊,打算回玉真观安养余生。可观门未入,朝廷的旨意却先一步到来。原是我那首《八至》传入京都,圣上慕我诗才,特下旨召见。

尘封多载的心在一瞬间微起波澜,对这份召见怔忡不已。若我的才学被帝王看中,那得他“垂怜”的我,是否能有资格叫曾经鄙夷我的众文士刮目相看?原来所谓的释然,不过是无奈至极之后的潦草收场。

我整装北上,怀着忐忑的心情由宦官引着走入那巍峨的大明宫。我昂首阔步,刚欲移步向前,宦官却嗤然一笑,引我去往金碧辉煌的后宫。

无数年轻貌美的侍女迎了过来,娇笑连连地为我梳洗打扮,瞧我的目光闪烁不止。

我不知这到底为何意,只能由着她们摆弄,待装扮一新后,才又被簇拥着去往大明宫内。

圣上着常服立于殿内,听宦官禀报我的到来时似格外欣喜。可待我走近后,那兴味盎然的欢快瞬间凝于眉端,又从眸中渗出浓浓的失望来。他围着我左右打量,喃喃自语道;“朕还以为,能写出那般优雅诗句的女子,定是位芳龄佳人,容颜正茂。”

我的心猛地下沉,暗笑自己的痴,竟还妄图掌控这天下的圣上能比得过先贤。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可说到底,也不过一贪图好颜色的男子罢了。

果然,他连我的才学都懒怠多问一句,便叹息着做了句没头没尾的怅然陈词。

恨不相逢未老时,是说我风华正茂时,便能引得他纳入后宫,做那未老红颜以娱天颜么?

7

此次面圣前后不过个把时辰,来时前簇后拥,去时不过我孑然一人。我放下虚妄的执念,见长安风光正盛,遂决意留上一留,待饱览长安好颜色,再图回乡之事。

谁知这一留,却又叫我赶上了一场惊天的叛变。

即将开赴河南前线的泾原军在经过长安时因为对粮草不满而哗变,拥立赋闲的河北旧将朱泚称帝。长安沦陷,圣上则仓皇逃出长安。

那朱泚不过一草莽,却说极为仰慕我的才华,邀我去宫中小坐。昔日雄踞的大明宫似也染上一层灰败,无可奈何地看着殿中的乱臣贼子。

我被推搡着跌入殿中,那朱泚见我摔倒,虎目立时一瞪,将那些重手重脚的仆婢们悉数遣散。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眼底一派赤忱。

“我甚是仰慕于你,你做的每一首诗我都拜读过。虽不甚清楚诗中真意,可仅仅读出声来,便觉情义涌动不止。”他刚称帝,还不曾习惯自称为“朕”,“今日得见真人,此生也觉无憾了。”

我惊愕于原地,摸着自己秀美尚存的容颜,难道此人喜风韵妇人?

他摸着脑袋憨憨一笑,继续道:“你是个有大才的人,待我地位稳固,我必传你诗作于四方,授你翰林院大学士之职。以你之才华,想来定能胜任。”

我已然石化,被他的异想天开所震惊。他却握紧了拳头,仰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英雄谁会问出生。既门第已断,男女之别又算得了什么。”

浮沉半生,我未曾想过,与我心魂真正契合者,竟是一篡位的山野莽夫。一瞬间,汹涌情怀翻滚,我受那思绪所牵扯,当场挥毫作诗一首,我赞朱泚之念、我褒朱泚之义。不为奉承之意,只全知己之情思。

可这场仓促的叛乱终究不得长久,平叛势力整修待发,不日便能卷土重来。最终,无人支援的朱泚败亡,缩头乌龟般的圣上又大摇大摆还于朝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还是受了丢宫大辱的当下。圣上为挽回颜面,大肆诛杀受任朱泚伪职的官员。作为献诗反贼的我,自然也在他的愤怒所指之列。

我又一次进入了那大明宫,一头保养得宜的秀发早就散乱得没了正经模样。圣上高居殿中,见我进来张嘴便骂:“你作诗就做诗,怎么不学学别人好歹还留恋着旧日?就一味奉承一个乱臣贼子。”

“他虽罪该万死,却是唯一懂我之人。我作诗只为遵循本心,哪有奉承之说。”我傲然而立,匆忙活这一世,也唯有在这一刻感受到自己真切地独立着,与座上帝王也能平等对话。

众人都道我已疯癫,圣上厌弃地命人押我入牢房。我昂首挺胸,负手阔步走入我的死地。

她满腹才华却被世俗不容,四十岁为一逆臣赴死狱中

当无数的棍棒加身时,我笑了。笑我这一生,因诗被父抛弃,因诗被认定为浪荡女子,至如今因诗又被棒杀至此。

我明了,这是一个男人的时代,我的一切悉数都掌控在男人的手中。我这又如何,他们掌控得了我的生死,却掌控不了,我那不灭的诗魂。

一笑过后,那巍峨的大明宫,在我的眼前陨落。(原标题:《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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