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舟电影剧情「解说」
父皇说要赐婚我和陆言锡的时候，我正准备女扮男装溜出宫。小侍卫的衣服刚刚换好，绿绮就来报信说父皇要让我嫁给陆言锡。
其实从身份地位上讲，我们也还算般配。他是当朝骠骑大将军之子，我是备受宠爱的三公主。属于传统话本子里极好的写作材料。
可惜我们平日里，并不太对付。
他父亲一生精忠报国，眼里万里河山。
陆大将军戎马一生，顾家无暇。让小小年纪的陆言锡做了我哥哥的伴读。所以陆言锡自幼在宫里长大，多受了我母妃和皇上的照顾。
但他小时候就对我冷着一张脸，一副死板不懂变通的样子。
我爬树，他告状；我打架，他告状；我偷吃，他告状。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小时候也没让他好过，我爬树便让他守着，我每逢偷吃必然也给他带点“礼物”。
秉承着有我一份苦吃，就有他一份罪受的原则。我实在不敢掂量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但他脾气出奇得好，屡屡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陆将军的亲生儿子。
他小时候文文弱弱的，等到他稍长，陆将军升了骠骑大将军，把他接回了将军府。
2
我决定去找陆言锡好好谈谈。
那天我没能溜出宫，我满脑子都是陆言锡小时候那张臭脸，然后他拉长拉大变成了我的夫君。
绿绮报信说，陆言锡这会就在宫里。
我让她给陆言锡传个口信，但要做得稍微隐秘一点，最好不要亲自传。
都说奴才随主子，绿绮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她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
夕阳鲜红欲暮，我在御花园一条幽径焦急地等待绿绮和陆言锡。
“听说公主约我在此幽会？”
我：“？”
陆言锡穿了一身竹青和这一隅竹园幽径相映成趣。
好久未见，我还是有些惊讶。他长高了许多，身形也不再单薄，只有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眸子带着些许我熟悉的书卷气。
这样一看，陆言锡长得还是十分俊俏的。
他这么安安静静地任我打量，低垂着眼眸，不悲不喜。
我突然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便收回了视线，佯装镇定咳嗽几声。
什么样的美男子我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我没领会过。就这陆言锡，我看着长大的，我 馋什么？
“你听说了父皇要赐婚的事情吗？”
“嗯。”
好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怎么看，你要是也不满意，我们可以商量看看。”
黄昏渐渐暗了，他的表情在黑暗里不太真切。
“公主不满意？”
我一愣，其实也没有不满意。我对他知根知底总好过我被父皇远嫁他乡，夜夜思乡。
“公主有心上人？”
这回我倒是反应快了，直接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有！”
“那正好，有了这门婚事，也没人烦你，你就继续做快快乐乐的三公主，我绝对不妨碍你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陆言锡的眼睛在渐暗的黄昏里亮了起来，好像倒映着竹影绰绰，十分好看。
“嗯？你的意思是？”
“既然公主没有心上人，皇上也需要公主稳定朝政，那不如就暂时委身于我。”
他说话慢条斯理，就好像不是在谈论我们的婚事，而是什么公安案文。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我平日里虽然胡闹任性，但朝廷里的明争暗斗我还是清楚的。
“如果公主有了心上人，我也绝不干涉。日后我与公主相敬如宾。”
我觉得陆言锡还是很重视这场联姻的，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
尽管他有条有据地把结婚的好处讲给我听。
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感觉竹影昏暗，把他的身形拉得十分修长。
“看完了吗？”
“嗯？”
“好看嘛。”
“好看！”我实话实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来由的我却觉得他心情很好。
“公主同意吗？”
“同意！同意！”
所以我本来是叫他来聊什么的？
他忽然凑过来，一时间我的视线里全是他。我脸颊滚烫，红晕一路从脖颈红到耳朵。
“这个，给我。”
他从我腰间取了我随身佩戴的香囊。
这香囊其实并不名贵，里面装了些异域的香料，但上面绣了一面桃花，是极为复杂的绣品。
由于花纹独特叫人一眼就看出，这是独属于我的。
我当时昏了头，想也没想直接答应，然后端庄地逃跑了。
大概那天月色很好，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脸红如火烧。
3
几日后，父皇的圣旨如约而至。我宫里前前后后忽然变得很忙碌。
我闲着无事，碰巧嫁去宫外的阿姊回来看我。
她神神秘秘地抓起我的手问我
“攸宁第一次结婚啊。”
我：“？”
她笑了笑，面色愈发红润起来。她刚出嫁时，吵着要减肥，要节食。逼着宫里的宫人一起吃菜，连带着我都吃素好几天。如今看来，结婚真的改变了女人的命运。
她现在脸胖了一圈，撑着腰坐在我的胡床上。
阿姊和她的夫君属于自由恋爱，她的夫君是那届状元郎，被称为史无前例的文才。我阿姊性子比我还皮，跑着跳着说要去看看白面小书生。
这一看，后来的剧情我就看不懂了。
总之我姐姐攸安，女中豪杰，爬树翻墙一气呵成，骑马狩猎技艺精湛，居然有一天素手做羹汤，追着问我好不好喝。
我自然是没喝，但是听说小状元喝得很干净，导致我现在还在怀疑我阿姊的厨艺。
此时她正翘着二郎腿，蹭着我宫里的瓜子，问我喜不喜欢陆言锡。
“我也还……”
“陆言锡这孩子吧，我看行，就是不知道身子骨好不好，小时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现在要是像先前那样就不太好了，这男人啊，身体健康很重要。”
“他现在……”
“我跟你说啊，男人就是不能惯着，你对他百依百顺他不一定见得领情，要懂得有收有放，有张有驰。”
“我们其实……”
“害，就结婚这个事情吧，你看咱大姐就不太明白虽然咱不是一个妈生的吧，但是这性子也……”
我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两块绿豆糕。
总之这段时间有二姐陪着日子也不算无聊，就是些许聒噪。
我听她说什么婚礼流程，就觉得她可能是话本子看多了，对结婚突然就没底起来。
这天夜里，我突然感觉墙外有人进来，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想去叫醒阿姊。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人便逼近我身后，捂着我的嘴巴，把我往他怀里一带。
“别慌，是我。”
这声音很熟。
我转过身来看他，果然是陆言锡。
“你来干什么？结婚前不是新郎新娘不能见面吗？”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们属于契约婚姻。”
我突然觉得这词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继续说：“我房间里有书房，我去书房睡。”
“你来就是跟我分配床睡？”
“嗯，我不碰你。”
好样的，很有契约精神。
他说完这些就不再开口，月夜过于晦暗朦胧，我突然听到了我自己的心跳。
岁月如莽草疯长，他现在高过我一个头，跟我说话时，垂着眸子望着我。
“时间不早了。”
“嗯”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适合他这种话少的人。
4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陆言锡接住了挂在树上的我。
这自然是梦，我从没被挂在树上，对于这种事情我一向很有分寸也很有自知之明。我只敢欺负一下我院里的那颗小桃树。只不过我爬树时，陆言锡确实一次不落的在树下观望。
他扬起脑袋望着我，白白净净的小脸不知做出什么表情。
这天我梳妆打扮足足有两个时辰，等到迎亲的花轿到我门口，我已经困得难以睁开双眼。
我坐在那张又大又软的新婚床上，倚着床睡了。
等我再醒来，外头早就一轮明月高悬。
陆言锡回来了，他推开门，看见床上的我，不由分说地把我打横抱起。
我被他轻轻地放在床上，他双手郑重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那天他眼角微微红，看起来有点醉了。
靠的太近，他身上的檀香和酒气混杂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有些腻人。
我在这极适合接吻的时间，没等到一个吻。他的声音慵慵懒懒地落在我的耳边。
“攸宁，嫁给我了。”
然后他神色如常，撑起身子去了书房。
我：……
就蛮突然的。
5
我嫁到陆府，但这院里的布置和我在宫里的相差无几。斜角有一颗桃树，生得很讨喜。
我平日里喜欢的秋千，石桌也都和我宫里的别无二致。
唯一的不好是，我仍然无法自由出门。
陆言锡嘱托院里的所有人，发现我有出门的动向就向他报告。
这让我很生气，于是我找他理论。
“不是说好，婚后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吗？”
“不安全。”
“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你为什么要出门？”
“外面多好玩啊，有玩具，有闹市，有那么多稀奇的玩意。”
“我以后每天，给你带一个回来。”
“凭什么我不能自己去看看啊。”
“那我每月陪你出去一次。”
我得意地点点头，挽起他的手，问他
“那那些小玩意？”
“带。”他笑了，满是无奈地看着我。
我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是满意，换我一个人出门其实我也不太敢，但是一个人总是闷在院子里宅着，日子久了总是要生病的。
况且陆言锡说每日给我带一个新玩意，每天都有新花样我自然很高兴。
他果然每天给我带了新玩意，有时候是编的蚂蚱，有时候是糖人，有时候是张街头画的画像，甚至有一天他带回来一只鹅。
……
我这小小的院子突然生气起来，绿绮现在天天帮我溜鹅赶鸭，看起来完全不像宫里管教出来的贴身丫头。
但我还是盼着出门。
陆言锡一人在书房看书，我轻手轻脚地跑去给他研磨。
“不用。”
他微微挑了下眉，眼睛却未从书上离开。
我撑着桌子，托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说你身边的小侍卫能不能带我出门，我跟他商量一下，我出门逛一逛很快的，我也不会给你惹事。”
“不行。”
我一把扯过他的书，是一本有些旧的兵法。
“为什么不行，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你只能和我一起出门。”
“凭什么？”
我也不依不饶，真是没见过不讲理的。
墨色染了我衣裳，他皱起眉，替我把衣服理好，又收拾了我打翻的砚台。
“有失妥当。”
什么有失妥当，契约夫妻有什么妥当不妥当。
我赌气随手拿了笔架上的笔往他脸上抹。
“御赐的。”他眼疾手快握住我拿笔的手。
我换一支。
然而没来的及上另外一只手，他就一手干脆握住我两只手，另外一只还能抢走我手里紧握的笔。
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
绿绮听到声音，打开书房门，就看到我半个身子被陆言锡带着往他身上靠。他另一只手稳住我的腰。
绿绮：打扰了
陆言锡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6
灯火阑珊，我却还觉得兴致勃勃。拉着陆言锡逛逛这，看看那。
十几年如一日的深宫生活怎么比得上这人间烟火？
我今天高兴，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扯着陆言锡陪我放花灯。
”公主，现在不是放花灯的时候吧？”
绿绮怯怯生生地跟在我们后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见到陆言锡就一副耗子见了猫的神情，就好像陆言锡下一秒要吃了她似的。
我没回答，只稍显做作地望着陆言锡。
“言锡～，你看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出来……”
他挑了下眉，兴致很好地望着我。
这稍显拙劣的演技与肉麻的话语成功地恶心了我自己。我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陆言锡转头向侍从说了些什么，不经意地捏了捏我的脸。
其实我还是很无措的，平生第一次被除了父皇和太傅以外的男人捏脸。但我仍然表现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毕竟被捏个小脸这种事，我还要害羞半天。
说出去多丢人啊！
我不敢看陆言锡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水面温温柔柔的，倒影着揉碎了的星子。
然后陆言锡递过来一盏红红的花灯。
“你是神仙吗？想什么有什么？”
我喜出望外，抱着那盏红花灯，傻兮兮地乐。
陆言锡也笑着，修长的手指替我紧了紧外衣。
我第一次放花灯，业务不熟练。我瞧瞧瞥了一眼陆言锡，发现他在看我。
也可能在看，被我揉得有点皱的花灯。
他叫绿绮取了火随后把花灯平平稳稳地放在水面上。一手抵着花灯，一手握着我的手。
“这样，轻轻往前推。”
火光映着他的侧影，格外清晰。光影把此刻拉得很长很长。
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指尖温热，让人不想放开。
这迷惑谁呢？迷惑谁呢？
我是那种牵牵小手就能坠入爱河的肤浅公主吗。我们这契约婚礼，不算数的。
到时候入戏太深，受伤的又是谁？
我，攸宁公主，阅本无数。还能轻易被这点小事攻略？
我一使劲，把花灯推出去一米远，夜晚微凉的风穿过了我的指尖。
然后我由于用力太猛，灯带着人也有要出去一米远的架势。
说时迟那时快。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陆言锡紧紧扣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像生怕我要离开一样。
“傻。”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慌乱和紧张。
波光粼粼的湖面仍倒映着揉碎的星子，我们影子在湖面影影绰绰，像星光洒满了我们一身。
7
七月流火，天气就越来越冷了。
趁着秋日暖阳，我在院里眯了个盹。
醒来时身上披了件外衣，还有着残存的温度。
书房里隐隐传来我大哥的笑声。
“你跟三妹还真是相敬如宾啊。”
我隔着屏风看见陆言锡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不善的笑。
“太子关心关心自己吧。”陆言锡说着摊开一份地图，正欲说些什么。
好死不死，我可能被大哥看见了。
“我三妹她平时温柔吗？”
眼见着我大哥弯下身，似笑非笑地望向了我所在的屏风。
“她很好。”
此时我站在屏风后，下意识慌忙转身。突然听到我大哥一声闷哼。
“陆言锡你这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陆言锡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样子。
“就是我不太温柔。”
我大哥当今太子，表面上衣冠楚楚，此刻在陆言锡书房里吃痛地捂着胸口。
对不起，没忍住。我还是笑出了声。
陆言锡这时候又是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看见我并不意外。
“你们继续，我就是路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我突然笑了，温温柔柔的像初霁的夜雪。
“你又笑什么？”
太子，也就是我名声在外的皇兄，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陆言锡。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陆言锡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我一抬头便和他目光对视，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这时候，大哥使劲地咳嗽了很多声。
因为陆言锡完全不理他。
实在忍不了，我瞪了他一眼。
“顾景舟你要死吧。”
说完我洒脱地离开了书房，继续去院里晒太阳。
“嘿，顾攸宁！你嫁出去就无法无天了吗？”
靓女从来不回头。
之后发生什么，我全不知道。
天边火烧云格外绚丽，我思绪万千。
陆言锡他长得真好看。
笑起来更好看。
8
那天大哥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我吃过晚膳又在院子里看看星星月亮，不知不觉睡了很久。
梦里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醒来就回到了屋里的大床上。
陆言锡还是睡在书房的小床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没醒来。
阳光投过镂空的花窗，洒下一片阳光。
他的睫毛很长，像女孩子一样，阳光勾勒着他精致的线条。
我悄悄俯下身感叹着造物主的不公平。
为什么我哥都能排上民间花美男，而陆言锡这么好看还榜上无名。
真是王权富贵迷人眼，美人竟在我身边。
我与他的气息交错，阳光温温柔柔地抚上他柔软的唇。
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鼻音，他的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水汽。
“醒了？”
陆言锡的声音和他的气质很搭，如流水击玉，温润有声，是极适合吟诗诵句的声音。
我们靠得这样近，他漫不经心的一句呢喃，我尽收耳底。
“明日秋猎，你要来看我。”
他带着笃定的语气，我一下迷了心神。
“啊？哦……是明日秋猎。”
往常的秋猎，我一向兴致缺缺。
看什么？
看一群臭男人围着早就准备好的牲畜，围追堵截以此彰显自己的风采吗？
事实上，百步穿杨，一箭三雕等等绝技都是写在史书里面的故事。
大家就是互相表演走个过场，但我确实没见过陆言锡秋猎。他每次的排名很稳定，稳定在既不扎眼让人眼红，又不至于遭人嫌弃太过寒酸的中间名次。
陆言锡把玩着我耳后留的一缕碎发，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脸颊。
“在想什么？”
“想……你如果骑马射箭，弯弓射雕是什么样子。”
他轻笑一声，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勾人。
“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9
这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我来秋猎走了个过场，牵着我的白色小马驹打着哈欠。
远远看到陆言锡骑着追风和身旁京城的青年才俊们谈笑。
他今天一身藏青，玄红的发带将如瀑的青丝束起，衬出他好看又明朗的下颌线。
意外的，戎装也很适合他。
我不是没见过他骑马，小时候我们也曾一起学马术。
陆言锡骑的那匹马唤作追风，是北方邻国上供的良驹。
通体玄黑，疾速如风。
追风本来是要跟我的，但它性子烈，由不得我在它身上放肆。我那时候叫它黑旋风，它跑起来又快又不要命，就像一阵黑旋风。
追风天赋异禀，性子也野。没有人知道，陆言锡那时候怎么驯服它的。
大概他们都有一种不服输的韧劲，所以格外相处得来。
追风从小就是一匹威风凛凛桀骜不驯的烈马，现在正值壮年在马群中超然脱尘。
陆言锡虽然不是那种线条强硬，带着攻击性的好看。但此刻他长长的睫毛难掩凌厉，皮肤白皙微露锋芒。
连带着我也格外骄傲。
可他朝我的方向微微颔首，笑得温柔。
我心里忽然乱得很，秋天的风也燥热起来。
这时候我大哥很不识时务地窜出来，领着陆言锡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陆言锡好像有回头看我，好几次，可最终没跟我说什么。
10
听父皇发表了秋天大家一起锻炼身体，彰显我国雄风的演说后。
秋猎就正式开始了。
本来我的计划是做个样子，骑马游两圈再和阿姊聊上几句，结束今天。
但今天我忽然很想看看，看看秋猎。
击鼓声响，我大哥领着从属首发一箭射中了一只兔子。随后吆喝声起，其他公子哥也加足马力，往前追赶。
我没有找到陆言锡。
追风跑得极快，我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
此刻我有些无奈，头一次如此投入地加入秋猎，居然在林中迷路了。
“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公主的好驸马呢？”
来者是当朝丞相之子——陈子峰。
我上次见他还是在春日夜宴上，他喝醉了酒，扬言要娶我。
那时丞相正得势，他这一闹搅得朝堂风起云涌。
我那时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好看！”他说话轻佻又没有分寸，嚣张跋扈的富家公子样。
今昔非比，如今我已经嫁给了陆言锡，自然不用再躲着他说话。
不过听他的语气，他今日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陆言锡？胸无大志，文弱无力，他有什么资格配你？”
他身旁一众小厮也跟着不怕死地吆喝吵得我脑袋生疼。
“凭我喜欢。”
我皱着眉头望着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凭 我 喜 欢！听懂了吗？”
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势，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这句话。
陈子峰听着一愣，然后眉头一挑毫不在意。
感谢他把一张还算标致的皮穿得这么难看。
直接教会了我人不可貌相，女不可颜控的道理。
“可现在，除了圣上，谁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他笑得很是奸诈，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让我摸摸小脸没关系吧，公主。”
“如果你不想双手残废的话。”
如果不是陆言锡及时赶到了的话，我可能就直接马踏飞燕给陈子峰漂亮的脸蛋来上一脚。
可惜陆言锡来得及时，及时地挽救了丞相世子的尊严。
我也得以保存我，翻墙爬树，打架摸鱼的实力。
不过这些陆言锡也都知道，我小时候干的这些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你哪只手碰公主，我今天就折断你哪只。”
陆言锡没带从属，弯弓眯了眯眼睛。
对面那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习惯性认为陆言锡还是那个文文弱弱像白玉小人的书生。
直到那根带风的箭划过他的脸颊。
我感觉陆言锡是真的有点生气，他从不得罪人。
更何况毁人相貌，伤人皮囊。
我看向他，他没半点惧色，搭箭的手法又快又稳，眼里闪过狠戾。
“言锡，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劝他的时候，声音还微微发抖。
感觉像养了很久的温良宠物其实是一只危险的困兽。
他顺手射伤了陈子峰某仆从的马腿。
那仆从从马上坠下，“哎哟”一声哀嚎。
他牵过我的手，声音清清冷冷却莫名给人不怒自威的压力。
他说：
“以儆效尤。”
11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陆言锡后面走，时不时偷瞄他的表情。
树林阴翳，光影斑驳。他沉静的眸子此刻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陆……言锡…”我张了张嘴。
他停下来静静地等我。
半响他才开口。
“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确实没有想象中消瘦，皮肤虽然白皙却不显病态，只把他本来高瘦修长的身姿衬得很是温柔。
“觉得你应该是读书的料子。”
他笑了，我听说他不是爱笑的人。
但自我嫁给他，他似乎常笑，笑弯的眸子亮晶晶很是蛊惑人。
“我读书也很厉害。”
语气里带着笑意，莫名好听。
“所以嫁给我很值。”
我突然发现，他的腰间还系着那天我的香囊。
“你小时候，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牵着马绳，越过了他。
仔细思考他刚刚的话。
好像嫁给他确实很值。
色令君昏啊，实在是色令君昏。
“那公主喜欢小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现在的吧，小时候脸太臭了，现在比较好看。”
他从后面赶上我，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我：“你知不知道民间有个美男子排名？”
陆言锡：“愿闻其详”
我：“就是我大哥都上榜了的那个，他排名还蛮高是第三还是第二。”
陆言锡：“太子一表人才，相貌出众这是自然。”
我：“就连陈子峰那种人都上榜了，你为什么不在啊？”
陆言锡：“公主很在乎？”
我：“那也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明明这么好看，才华武功似乎也很不错。”
陆言锡：“那是世人如何看我，我不在乎。但如果公主在乎，那么我去看看也无妨。”
我：“别别别，这样我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陆言锡：“何出此言？”
我：“我捡了个漏啊，你看如果天下都知道你好看又厉害，岂不是天下美少女都要与我为敌了。”
陆言锡笑了“那公主知不知道，自己也名声在外？民间传言，我朝三公主国色天资，秀外慧中……”
我：“那不是世人乱讲的嘛，那我阿姊武功高强都能给他们吹成舞姿绰绰，又不是跳舞好看。我长得好看那是我母后的功劳，她年轻的时候名动京城，我还比不上呢。”
走了许久我才发现，陆言锡根本没有在狩猎。
为什么他秋猎还能这么闲庭信步，肆意潇洒？
这不是一场传说中男人尊严与汗水的竞技吗？
“你不是要我来看你秋猎吗？”
言下之意，你怎么还没开始打猎啊。
“差不多了，早点收网。”他语气淡淡的。
“本来想早点来找你，然后发现你不在营地。幸好……”
“幸好什么？”我疑惑。
他轻轻叹了一声。
“幸好，我找到你了。”
12
我发现我其实摸不太清陆言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比如他花一个时辰打完了所有猎物，然后来找我闲聊这件事。
我就很匪夷所思。
我问他为什么想来找我。
他说：“想聊天。”
我：……
但不得不说，他的箭术其实很好。明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能随意地射下木枝交错外的飞鸟。
射石饮羽，又快又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不太喜欢出风头。
我总觉得他比我还要像一个父母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
所以秋猎对于陆言锡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甚至还要多花点心力思考如何不引人注目。
虎父无犬子，当年陆大将军名震四海，征战八方。却不想有这么一个并不出众的儿子。
他藏了这么久，仿佛青年人的盛气与莽撞都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可他也本该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怎么会有那么多顾虑。
忽然间我感觉很难过，想了解他多一点，却不知从哪问起。
“树大招风，况且我不喜欢这些。”
他好像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所以是我自己的选择。”
世事难料，一朝为臣子，一朝为罪人。
陆家世代忠良，陆大将军又名满天下，如果陆言锡还如此出众势必会招来事端。
功高盖主是何结果，已无需多论。
纵然我父皇不信也难免落人口舌。
可陆言锡就该隐匿在名利间，做权利争夺的牺牲品吗？
我正暗自出神，没在意前方一处断树。
我那匹中看不中用的小白马，一声惊叫。
差点给我摔得半身残疾。
此刻我在陆言锡怀里，看着他皱起了眉。
“怎么……”
“我知道！我知道！走神不骑马，骑马不走神。”我迅速堵住了他的话头。
他一副无奈又好笑的表情望着我。
然后我们同时笑了。
也许这样的陆言锡也很好，他在我身边。
以后我也会给他很多快乐。
13
那天秋猎，陆言锡还是维持着不好不坏的成绩，但在我的唆使下他又多打了好几只飞禽。洋洋洒洒地摆了四五只飞雁，白鸿，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但是他心情好像不错。
“你这次秋猎好像很开心？”
我托着下巴，靠在他看书的案前。
“以前不觉得，现在觉得……”
他放下书，望着我。
“好像也不错。”
我总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戳了戳他的指尖，问他。
“你能不能让追风，带我也跑一跑？”
风凉凉的，他握住了我的手。
“那我得想个条件。”
他微微眯着眼睛深邃的眸子像月牙般清亮。
“什么条件？”
“还没想好。”他抬起眉头一副纠结无奈的样子。
我反握住他手对他说
“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陆言锡，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我们来日方长。
14
日子过得飞快，好像秋光才尚好，冬天就裹着寒霜悄然而至。
陆言锡越来越忙了。
原本他任的也是个闲职，但最近不知怎么忽然忙起来。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我只在迷迷糊糊间感觉他给我盖好了被子。
温温柔柔的抚我长夜安眠。
如今想着，我们做契约夫妻也快大半年了。
我从来没有尽到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陆言锡也从不向我索求什么。
这天我起了大早，终于在书房逮住了他。
“你今天又要去哪？”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好像在哄我。
“怎么这么早起？”
“不早起怎么抓到你啊。一天天的也没个影子。”我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跟他理论。
“谁知道你是不是外面有了……”
我突然惊觉。
我从来没想过陆言锡是不是有心上人。
其实我们也只是，也只是因为彼此合适被捆绑在一起的。
他好像听出了我语气减弱是在暗示什么。他放下书来看我说
“没有，也不会。”
窗外惊雀一声鸣，下雪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感觉到寒气一点点的入侵整间屋子。
陆言锡关上了窗，又无比郑重地说：“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笃定。”
但他还是走了。
窗外一日寒。
15
陆言锡还是每天按量地给我带新鲜物件。
民间的秘方也未必比宫里的难吃。
但我看着那些绿绿红红的吃食还是没什么胃口。
陆府换了新门联，估摸着年宴就要到了。
这是我和陆言锡的第一年。
我越来越摸不准他的意思。
有时候他像明堂堂放在面前的白玉，有时候感觉他是悬在天边的明月。
我正出着神，没听见绿绮在一旁通报。
没发现陆言锡已经提了一只小兔子灯笼走到我身边。
“想什么这么出神？”
那灯笼小小的和他的身形一比，有一种莫名的趣味。
“想你。”
他一愣，笑起来。
“公主想我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委屈，抢过他手里的兔子灯，头也不回的往里屋走。
他突然伸手牵住了我的衣角。
“公主……不高兴？”
“高兴，我高兴得不得了。”
我别过头，没让他看见我微红的眼角。
“明日，父皇喊你去宫里吃年夜饭，你别忘了。”
太丢人了，我怕我转身看到他，眼泪就会不受控制掉下来。
他没走。
“公主，从你嫁给我的那天，我许诺。”
他轻轻俯身，清亮的眼睛望着我。
“永远不会让你难过。”
一声叹息落在我的耳边，他帮我擦干了眼泪。
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似的往下掉。
他有些手足无措，搂过我的背把我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我闻到他身上的檀香混杂着我香囊的气味，感到一种莫名踏实的安定。
“明…明天见吧。”
16
外面的风雪不肯停息。
绿绮帮我理好了妆发，满意地打量起镜子里的我。
“公主今天穿那身红蓝渐色裙吧。”
趁绿绮给我拿衣裳，我的目光留在了一支红珠银步摇上。
不是很惊艳的款式，材料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那是陆言锡第一次带我出门，我吵着要他给我买的。
鬼使神差地，我把头上的步摇换成了它。
等我换装出门，陆言锡早就在门口等了我很久。
见到我，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笑意不经意爬上嘴角。
“对不起，久等了。”
他扶着我上了车，目光未从我身上移开。
我欲开口说些什么，他先说了话。
“昨日，公主可怪我？”
我没想到他问我这个，想起昨天晚上，脸一下通红。
“只是那天，公主实在太可爱。”
他的眼睛又亮又漂亮，我不敢看太久。
“陆某实在是，情不自禁”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只听见他轻轻地笑了笑。
“现在也是。”
17
陆言锡一路都十分贴心，温柔地替我挡风，解闷。
似乎完全不知疲倦。
他先我下车，在车旁扶住我的腰，把我抱下车。
刚下车，刺骨的寒意让我下意识缩了缩手。
手指还未完全缩进衣袖，就被陆言锡捉住。
他又稳又快地握住了我的手。
暖意从他的指尖传来。
我低下头用余光悄悄看他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似乎是为了照顾我的步调，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修长的身形替我挡过了前面的风雪。
我莫名感觉安定，好像不需要看路。
有他在的地方就永远安全。
我跟在他后面不快不慢地走着。
飞舞的雪花似乎都变得可爱可亲。
他转过来低声问我：“还冷吗？”
“不冷了。”
不自觉又握紧了他的手。
他嘴角带着笑，像久违了好几天的太阳。
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连寒气都成了温柔的点缀。
谢过了其他臣子宫人的恭维，陆言锡忽然望着我。
“对不起，前些日子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忙。”
他低垂着眸子看起来还是为难。
我戳了戳他的脸。
“如果今天你能让本公主高兴，那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他替我取下了外裘，说：“好。”
18
陆言锡果然守诺，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其实我心里有点惶恐。
他不像别的富家公子那般相互攀谈，拓展人脉。
也不急着向外人展示他的才华武功。
可总是有些人不知好歹。
“哟，以前以为小陆将军是个孬种，没想到是个真英雄啊。”
陈子峰不怀好意地笑了，把“小陆将军”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才发觉，其实陆言锡身上的光环很多。
太子伴读，公主驸马，将军独子……
但他总是这样风轻云淡的，好像这些名利与他毫无关系。
那个白净如玉的少年只是他，陆言锡。
我原本以为陆言锡这次又要避开冲突，没想到他上前把我护在了身后。
顺便捏了捏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
陈子峰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陆言锡你装什么装？上次说以儆效尤的气势呢？怎么没见你继续装？”
陆言锡倒是也不恼，他抬了抬眸子，望向我。
“我今天听公主的。如果公主容忍不了某只狗再叫。”他神情温柔，又好像藏了什么独特的情感。“我就算杀光天下的狗也在所不辞。”
“哼，说白了陆言锡你如果不靠女人，你什么也不是。”
陈子峰尝试激怒他。
“是，如果我真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话，那就是我娶了三公主为妻。”
陆言锡不急不恼，居然笑起来。
“这点，我深以为荣。”
为了避免他们的下一次争锋，我扯过陆言锡在他耳边轻轻说：“言锡，我们走吧。”
尽管陈子峰还像疯狗一样狂吠，但陆言锡牵着我还是转身就走，利落干脆。
“陈子峰真的像条疯狗，烦都烦死了。”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陆言锡的声音忽然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耳边。
“好。”
这声“好”我听的莫名心悸，抬头看他，却见他神色如常。
一直到晚宴他都是笑着的，陪我成了他最要紧的事。
19
许久不见，父皇见我时，眼里有些许多情绪翻涌。
可父皇还是父皇，他擅长把所有情绪藏在心底。所有的情感都化成一句：“攸宁，过得好吗？”
小时候他极疼爱我，好像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欣然接受，哪怕上天为我摘星揽月。
后来他老了，受到许多限制，再没有壮年时的锐气。但我知道，他在努力做一个明君。
他的存在不是为我，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
“父皇，攸宁过得很好。”
我眼眶湿润，还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父皇退了旁人，悄悄塞给我一包桃仁酥。
我破涕为笑，在父皇身上不重地砸了一拳。
“我还以为父皇早就忘记了。”
他也跟着笑起来，声音好像沾染了年轻的气息。
“怎么会，谁都能忘，就是忘不掉朕的小公主啊。”
父皇捏了捏我的鼻子，就像以前小时候那样。
“对了，陆言锡他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父皇不用担心。”
“那就好，朕只是想何时才能抱上我的小外孙？”
我脸通红。
“什么呀，父皇！”
父皇见我撒娇，笑意爬上了眉梢。
“你两个哥哥也是，一整天不着调……”
同父皇唠了许多家常，我心情大好。
出门发现陆言锡还在等我。
我望着他笑脸盈盈。
这份喜悦一直保留到晚宴中途。
如果那支地摊步摇没有断掉的话。
我本来可以快乐很久。
考虑的这是皇家晚宴，那么多世族，臣子在场。
我只能维持着上半身的端庄与矜持。单手在案台下摸索。
我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我欲抽回，他却换了手势，干脆与我十指相扣。
“陆……言锡……”
暖意从他的掌心传来，叫人不想放开。
我从陆言锡的嘴角看到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些人，明面上面对长者或同辈的问题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暗地里抓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那些稍年迈的大臣都对陆言锡赞许有加。
还是有眼尖的发现了重点。
“小陆将军，手是怎么了？”
“前几日训练，受了些伤，无伤大雅。”
陆言锡第一次在这种集会上崭露头角，他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学。
只不过也是一问一答，他从不迫切地向外界炫耀他的功绩。
我很意外，因为原本我以为他会蛰伏很久。
但具体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
但这次意外的不只有我，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朕竟不知，小陆将军有如此才识。”
“当真是继承了陆将军的雄风。”
“文韬武略，才貌双绝啊。”
“这么说来，和三公主很是般配啊……”
……
话风不知怎么突然奇怪起来。
我抬眼对上了陆将军的目光。
就是那位名扬四海的陆将军，陆言锡的父亲。
他和我父皇一般大的年纪，皱纹也爬上了他的眼角，但他挺拔的身姿没有一丝老态。
眉宇间有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威严。
可他望向我的时候，眼里也都是欣慰。
我甚至看出类似父皇的慈爱来。
有不少人因陆言锡今晚的表现恭维他。
说他教子有方，宝刀未老。
陆将军眼里还有神采，但他却说了一句
“犬子不才，愿不忘陆家遗志，效犬马之劳。”
那晚有些人唏嘘，有些人感叹，也有人赞叹……
宴席散去，三三两两，结伴同归。
20
月色温柔，我忍不住多喝了点小酒。
陆言锡意外地没拦着我。
大概他今天心情也很好，所以允许我格外放肆些。
我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闲逛。
“陆言锡，你看！那是我们之前爬的那棵桃树。”我眼睛一亮，非扯着他陪我去看。
头顶传来一声清亮的笑，陆言锡的眸子和星辰一样亮。
“为什么我每次闯祸，你都在啊？”
我嘟着嘴吧，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眯了眯眼睛，笑意更深。
“公主以为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斜着身子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倒。
他伸手扶住了我的腰，把我抱起来。
“公主有点醉了。”
“没有！是累了！”
我嘟着嘴指挥他把我抱到树旁的石凳上休息。
他把我放下时，寒气扑面而来。
我拽着他的衣袖，不愿意松开。
“抱抱……冷。”
他捏了捏我的脸，修长的手指像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再次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陆言锡怀里。
为了防止我乱动，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颈处，说话的时候有些痒。
我说话没有逻辑，又不着边际。
我：“你是怎么驯服追风的啊。看起来，它只和你投缘。”
陆：“最开始它确实不好相处，我刚刚和它磨合被它甩出去好远。”
“严重嘛？”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像平常。
陆：“差点摔断了腿，被父亲骂了。说我不识良驹。”
我：“那为什么不换马？”
陆言锡揉了揉我的脑袋。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钻。
“这是公主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我当初送追风给他，是因为追风顽劣不受控制。要驯服那样一匹烈马，他一定吃了许多苦头。
“疼嘛？”
我摩挲着他手掌上的老茧和伤痕，莫名心疼。
他没说话，只低头看着我。
眼睛亮的如同夜幕上闪亮的星子。
“现在不疼了。”我握着他的手，像娘哄我一样哄他。
“公主小时候也这样哄过我。”
他的声音从我耳畔响起。
我努力搜索着回忆，却什么也没记起来。
“有嘛？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学剑，你偷偷跑来看。”
“我才不是偷偷跑来看！我是光明正大地来看！”
“好好好，不是偷偷。”他声音里带了笑意，让我心情也很好。
他低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些，我记着就好……”
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脑子昏昏涨涨无法思考。
今天月色很好，我此刻没有睡意。
21
我牵着陆言锡的衣角，看见如水的月色洒在石子路上。
怕我着凉，他反复确认了我的衣服是否穿戴严实。
他又帮我紧了紧裘衣。
他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吐气在我耳边，痒痒的。
我抬头看见他的眼睛，像一湾澄澈的秋水。
“言锡……”
“嗯？”
那个尾调勾得我心慌。
陆言锡总是有让人脸红心动的魔力。
可他自己似乎不知道这点。
我踮起脚吻了他。
他的唇柔软而温暖。
我想我是迷了心神。
这个浅尝辄止的吻没有满足我心中的欲望。
然后陆言锡扣住了我的脑袋，回吻了我。
这个吻，温柔而节制。
似乎保留还保留着他一贯的清醒。
我喊着他的名字，双手绕上他的脖颈。
“攸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眼角微红，像沾了我的酒气。
“陆言锡，我都做到这了……”
我未说完的话被他吞并。
这个吻热烈得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我被他抵上那棵桃树，无力地挂在他身上。
可我不想放开。
我的呼吸被他牵动，所有的一切供他支配。
而他却没有继续深入。
我偷尝了他嘴角的温柔，可他好像比我要自持许多。
唇齿纠缠间，我听到他浅浅的笑。
笑得我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陆言锡……你今晚，逃不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沾了水汽的眸子有些错愕。
接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我，缴械投降。”
那天似乎下了小雪，但我无心留意。
沉醉在一场温柔旖旎的梦间。
22
那夜雪霁，我脑子昏昏沉沉。
绿绮说是陆言锡抱着我回家的。
我急忙问她：“他那天睡的哪？”
“他好像……还是睡的书房。他把你嘱托给我就自己去书房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要怪也只能怪他长得太好看。
我正暗自出神，听见书房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抬头果然是陆言锡。
“公主睡得好么？”
不自觉脸通红，连看都不敢看他。
“好……”
本来我以为我们要这么僵持下去，外面突然通报说大理寺公卿陈子峰给陆言锡送了份大礼。
陆言锡眉头一皱，却不着痕迹地展开。
陈子峰送的，是一位美姬。
模样与我有五六分相像。
与我不同的是，她娇羞得如同初春刚开的花儿，如揉碎了的春水，我见犹怜。
她娇滴滴地开口：“给公主，驸马请安。”
说“驸马”两个字的时候，眼睛不经意地瞥了陆言锡，风情绕上眼角。
我有点不爽。
偏偏陆言锡没有拒绝，礼数周到的回复了陈子峰的仆人。
“陆言锡！你……”
当下这么多人，我也不好发作。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希望他能过识相一点。
结果他很不识相。
他让这美姬做了贴身丫环，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久。
绿绮悄悄跟我说陆言锡叫她“有琴”。
我捏碎了手里的糕点，那天夜里的羞愧化为乌有。
心里被恼怒一点点填充。
23
可我说不了陆言锡什么。
我思来想去仍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
所以那天晚上到底算什么呢？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看到绿绮鬼鬼祟祟地跑到我跟前。
“驸马在……教她抚琴。”
我自然知道“她”是谁，突然感觉莫名气愤。
我带着绿绮风风火火去捉奸了。
推开门，果然看到有琴坐在陆言锡身边，陆言锡正认真又温柔地教她弹琴。
“言锡你怎么不教教我啊？”
我要端庄，要端庄。
他有些意外地抬头，但眼里毫无愧色。
“可是公主几年前就已经名冠京城，琴技无双了。”
那有琴娇滴滴地退下，欲语还休的样子真是惹人怜惜。
我挑了挑眉。
“多年没弹了，我技艺生疏。”
谁知道陆言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琴递到我面前。
不是？？
这是合理的解决方式吗？
这合理吗？
“那不如让这位琴妹妹表演刚刚所学的技艺吧。”
我让绿绮把琴推给有琴。
她被我的话吓得发颤。手颤颤巍巍地搭上琴弦。
陆言锡正欲张口。
“我叫你弹你就弹，没听见吗？”
有琴无助地望了望陆言锡。
陆言锡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她最后还是哆哆嗦嗦地开始弹琴，整个曲子被她弹得乱七八糟。
“继续。”
我就这么和陆言锡坐着对峙着。
他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仿佛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有点难过。
“看来陆老师的教学水平不够好。”
“这是自然。”
他甚至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语重心长地对有琴说
“你别看有些人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上也不过是始乱终弃的薄情郎。”
余光里，陆言锡笑了。
“始乱终弃？”他上扬的尾音把这个词说得意味不明。
我又回想起那天晚上，不禁脸又绯红。
“您继续在这教学吧！我走了！”
24
我决定逃去我二姊家。
小状元的房子别是清雅，和我二姊的审美品味很不相同。
二姐此刻正无聊地喂着鱼，有一句没一句的回我的话。
“清枫也不知道怎么了，前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
小状元也早出晚归？
“姐夫他也早出晚归？”
我突然想起那天年宴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陈子峰一家，都沉默得出奇。
皇城周围的士兵都开始慢慢减少，像有一场阴谋在京城酝酿。
有琴是陈子峰的人。
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种种迹象告诉我，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要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我就是忍不住想到陈子峰种种反常的表现和京城突然减少的防守。
有人在试图做空整座城。
事情还这样模糊，但我心里隐隐不安。
我跑回陆府时，已经是太阳落山。
陆言锡还坐在书桌前看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
他抬头看我，神色有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监视他。
我心里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我走向他悄悄在他耳边说“我相信你。”
看到我，他眼里又有了光亮。
我们的影子被烛火映在窗子上，看上去亲密又缠绵。
“但你不能假戏真做吧。”
我拿手沾水写在案桌上。
他没有反应，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你们到哪一步了？”
我继续写。
陆言锡又笑了，弯弯的眼睛像有什么让人沉醉的神秘。
“我演示给你看。”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我耳边响起。
猝不及防，他握住了我写字的手，轻而易举地与我十指相扣。
“这样。”
他吐气在我耳边，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他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腰。微微用力带着我整个人靠近他。
“这样。”
原本想躲，但此刻我被他压在案台边。
连挣扎还手都没有活动的空间。
我心一横干脆抱住了他。
“这样。”他声音里有了笑意。
因为害怕，我闭上了眼。
突然感觉有什么如羽毛拂过我的嘴角。
“这样。”
我睁开眼睛，看到陆言锡笑如月牙的眸子。
他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这些，通通没有。”
我思考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演示是什么意思。
“陆言锡！你耍我！”
我手一松，没有了支撑地往下掉。
陆言锡眸子一沉，把我按进怀里。
“公主这么不小心……小心奸人乘虚而入。”
我红着脸不说话。
灯火晦暗，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说
“等我。”
24
陈子峰升了大理寺公卿，在整个京城都横着走。
我是觉得他挺没头脑，平白无故非招惹我。
“公主，别来无恙啊。”
碰巧陆言锡出门办事，现在陆府上下不知道有多少陈子峰的眼线。
他敢这样明晃晃地翻墙进来，肆无忌惮地找到我。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陈子峰不如他父亲精明。
这场生死局，从那场晚宴就已经开幕。
陈大人年事已高，陈子峰又不争气。这几年朝堂的暗潮汹涌昭然若揭。
所以我同意嫁给陆言锡。
如果再犹豫，很可能一辈子就浪费在陈子峰手里了。
但我还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
初春的寒气迫使我冷静，我不能这样恼怒地把陈子峰赶出去。
“陈大人怎么不走大门？怕我不欢迎你？”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现在这样，被人抓了还以为是什么梁上君子呢。”
“少拐弯抹角骂我”
陈子峰笑得得意。
“整个陆府，还没有人敢动我。”
“哦？这陆府难不成都是陈大人的人。”
他眼睛里闪着狡诈的光。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套话。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待见我。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
整个后院没有一个人走动。我紧张得微微发抖。
“天下就要大变了，如果你选择我，还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如果你选择陆言锡那小子。”
他顿了顿，阴毒的目光看向我。
“我保证你们一定死无全尸。”
我没有回话，整个院子静得只能听到寒露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
陆言锡他不能回来。
他如果回来，就肯定会进入陈子峰提前布好的陷阱。
现在的陆府，像一个看似安全的瓮。
陈子峰自顾自地开口：“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小爷我这辈子见过那么多女人。”
他那双冰凉的手袭上我的脖颈。
我退都没退，怒骂一声
“滚！”
他突然笑了。
“我可能就是喜欢你这副对我爱搭不理的样子。”
“顾攸宁，我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25
墙外兵卒马蹄声，我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用做选择。”
陆言锡的声音响起，后院的门应声断裂。
他一脚踹开的。
陈子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把雪白锋利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匕首微微划过他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陆言锡的眸子幽黑，像极了巡猎的猛兽注视着待捕的猎物。
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透着狠戾。
我原本以为，他会是雪白温雅的玉，却不知道他是浴血锋利的刀。
“杀狗不急于一时。”
半响，他松开了陈子峰，抬抬手叫身后的影从将陈子峰拿下。
他抬手的时候格外自然，像他从来都是那个主管他人生杀予夺的人。
多余的鬓发束起，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凌厉的棱角透出冷漠。
这不像我记忆力的陆言锡。
恐惧爬上了我脊柱，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但我不能这样昏睡。
我咬破了嘴唇，迫使自己清醒。
陆言锡望着我嘴角渗出的血，慌了神。
“攸宁！攸宁！”
我落入他温暖的怀中，我一直不希望他来，我希望他永永远远是月光下洁白无瑕的玉。
26
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我。
睁开眼发现陆言锡在我身旁睡得很浅。
我微微一抬手，他便醒了。
“公主是不是不太喜欢那样的我？”
他眼角微红，有些疲态。
我抚上他有些乱的头发。
比想象中要柔软很多。
“没有，只是小时候的你那么柔弱……”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感觉那么凌厉的他仿佛只是梦境。
现在他在我身边，温热的呼吸围绕在我手间。
“现在，我也很柔弱。”
说着，他轻轻俯下靠在我的手边。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猫。
我伸手过去揉他，被他反制抱起来。
我安安稳稳地被他锁在怀里。
果然，他才不是什么讨好人的猫。
他的动作极轻，环在我腰间的手也不肯用力。
好像怕我会碎在他怀里。
“刚刚才醒别乱动。”
“我没受伤，我晕倒前不是被你接住了吗。”
我摸了摸嘴角，感觉已经被处理好，大概不久就会痊愈了。
“那让我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可以吗？”
我没回他，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环抱着我，眯着眼。
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他身上的重量。
“你可以靠着我睡。”
他抱我的手紧了紧，却还是没压上来。
“陆言锡，你听我说。”
“嗯。”
他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有点闷但还是很好听。
“我喜欢你。”
我听到了一阵心跳，不是来自我。
我跟他告白，他却好像比我还紧张。
我转过身去看他，只见他挑了挑眉。
“知道了。”
我笑出声来问他。
“那你没点其他反应？”
他松开了我，那双眼睛又有了神采。
“不困了。”
他稍微活动活动了手关节。
“我想亲你。”
27
一个吻轻轻落在我额头。
“想什么呢？嘴上还有伤。”
陆言锡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
“谁想了？又不是我说……”
他仰头躺在椅子上，看起来很是惬意。
“睡觉去了！”
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
听到后面一声轻轻的“好梦。”
不禁嘴角上扬。
这夜我睡的很沉。好像跋涉了很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绿洲。
疲困支配着我，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第二天传来陈子峰入狱的消息。
说是以顶撞公主罪，收监查看。
陆言锡立了功，却还是顶着那个闲职。
整日游手好闲。
那天夜里我正在书房同他聊天。
突然一个黑衣人一阵风似的跳窗进来。
见到我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当然见到他，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
那黑衣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陆言锡则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
“说吧，自家人。”
那黑衣人愣了一下，片刻恢复了常态。
“是礼部侍郎。”
我忍不住惊呼“是丞相串通了礼部？！”
陆言锡笑着望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我尴尬地摆了摆手。
那黑衣人继续讲述他的调查情况。
很多事情我能理解，也有很多我无法理解。
察觉到黑衣人疏离的目光，我正欲离场。
却被陆言锡握住了手。
他微微颔首，示意我安心。
报告完毕，那黑衣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看着陆言锡，没明白他想干什么。
“我其实没必要听这些的。”
“要你安心。”
“嗯？”
“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接触什么人。”
陆言锡的眼神温柔，让人莫名安心。
“对你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窗外月色正浓，零星几个星子点缀在天边。
我走上前，抱住了他。
28
最近再没有过黑衣人找陆言锡。
他就整日陪我聊天，行为越来越放肆。
我把他粘在我腰上的手拿下来问他。
“那你们下一步怎么办？”
陆言锡笑着像眼睛里有星星闪烁。
然后不顾我反抗地把我抱起。
他捏了捏我的脸，凑到我耳边轻生说
“等。”
尾调里带了一点轻浮，但莫名好听。
“就等？”
我反问他。
他没回复我，稀疏的吻落在我的眉间，脸颊。
我觉得他转变有点太大，瞪着眼睛望着他。
“你以前怎么没这个胆子。”
“不是公主先主动的吗？”
他撑着脑袋望着我，显得无辜又可怜。
好像他是那个温润瘦弱的书生，我才是不讲道理的刁蛮公主。
“难道公主要对我始乱终弃？”
他把“始乱终弃”咬的很重。
我听不得他这样说话。
“我……我只是没适应……”
但让人意外的是，他一直没再进一步。
到了睡觉的点，非常自觉地要了抱抱，自己关上书房的门。
他说防有人半夜爬上他的床。
我：……
29
在我和陆言锡“静观其变”等待天下局势变换的时候。
陆言锡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怪癖。
比如要抱着我才能读进去书。
为了防止国家损失这么一位栋梁之才，我委身做了他的专属抱枕。
我坐在他怀里，居然显得小小一只。
陆言锡看的书有些晦涩难懂，很多都是上了年代的古书。
所以他更有理由说一个人看书看不进去，强行拉着我一起看。
我撑着脑袋和周公斗争失败，就干脆躺在他怀里睡一觉。
我也尝试理解那些书，陆言锡偶尔也会换点《诗经》之类读。但我们的阅读时光最终都以我睡得昏昏沉沉结束。
睁眼时，对上陆言锡漂亮的眸子。
不知道他看书还是看我。
30
春光正好，读书好时节。
我熟练地往陆言锡怀里一钻，抱起了前些日子要绿绮买的话本子。
他下意识揉了揉我的脑袋。
然后我们两个人开始各看各的。
陆言锡读正经书的时候眉头总是似有若无地皱起。
很好看，平添了一丝忧国忧民的气质。
虽然他确实也不读什么不正经的书，但我能凭借这个观察他是不是在认真。
每当他眉目舒展开来，他就要想方设法捉弄我了。
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兵法，密密麻麻的字眼让人退却。
还是话本子比较讨人喜欢。
“他的呼吸炽热，眼角微红，又深又急的吻引着我堕入深渊，攻城略池，我毫无还手之力。”
陆言锡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就好像他在念千古名章，一本正经。
我还没来得及合上的书，被他摁住。
“公主，要学以致用啊。”
他那双笑起来的眸子里闪了不一样的光。
我总是觉得他的眼睛又亮又漂亮。
而此刻，他的目光有些灼人。
31
陆言锡言传身教告诉我什么叫真正的学以致用。
这是在我伤好了之后的第一个吻。
他轻轻地划过我的嘴角，放在我腰间的手变得滚烫。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
他一点一点剥夺我呼吸的空间，直到空气都变得有些灼热难耐。
我看到他水一样的眼眸倒影着我的影子。
我大着胆子伸手去解他的外衣。
他停了动作，握住我腰肢的手还是滚烫。
“我可以吗？”
我脑海里像有什么炸开，他的呼吸在我耳边环绕。
我的手指划过他的发梢，取一缕和我的头发缠绕。
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坦然又勇敢。
像溺海的飞鸟，湿透的羽翼被轻柔的海水吞没，荡漾的水波牵引它不知走向何方。
32
外面的风拂过绿柳，我才发觉已经是暮春了。
陆言锡起得比我早许多。
有时睁眼看到陆言锡在身侧，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像梦一样。
他这么静静地望着我，沉静的眸子像海水般温柔。阳光落在他身上，有一种瓷玉似的破碎感。
我的白玉少年，他在我身边。
日子一切照旧，但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这样算来我嫁给陆言锡其实也不过一载。
但是我的口味喜好，他摸得一清二楚。
就像是有老夫老妻的默契感。
咳咳，不过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老夫老妻”就是了。
我二姐生辰将至，小状元请了我和陆言锡去家里吃预备席。
路过厨房时突然看到陆言锡在跟掌勺嘱托。
“把辣的稍微换清淡一点，公主喜欢吃，吃完就肚子疼。”
“醋可以不加，她不喜欢醋……”
“葱花和香菜可以，但不能太多。”
……
很多习惯我自己其实都没有意识到。
就好像他关注我已经很久很久了。
看到他，我总是不自觉想笑。笑意爬上嘴角，藏都藏不住。
再回过神来，我早被陆言锡发现。
他笑得有些无奈，径直向我走来。
“怎么不陪你阿姊聊天？之前不是很想她？”
我没说话，笑着勾了勾他的手指。
33
我二姐酒量一直都稳定地让人崩溃。
比如现在两杯浊酒下肚，她直接起立追忆往昔。
“攸宁你不知道……其实你本来是要嫁给陈子峰的……嗝。”
我满脸黑线。
“就你生病啊，还记不记得！”
我只能微笑着回应“记得，记得。”
“陆言锡那小子，还偷偷为了你去御花园偷桃子。”
现在陆言锡满脸黑线。
“我说你是没偷到桃子难过才生病的。陆言锡啊……”
我二姐突然环视了一周，指着陆言锡本人喊
“就这个样子，看起来温儒尔雅的居然听了我的话去偷桃子！”
“我打小就觉得，陆言锡比陈子峰更爱你……”
我二姐难得地消停了一会，小状元一直笑而不语，给她拍背顺气。
突然她傻笑一声。
“别说，陆言锡长得还挺好看……”
小状元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更甚了。
我扯着陆言锡感觉慎得慌。
“攸宁啊……上次那个殿试的状元真的好好看啊……像……”
小状元接了话
“像什么？”
“像天上的神仙，像我的心上人……嘻嘻……”
我二姐满脸通红，不知道这时候清醒还是胡言乱语。
抛开她那一身武功不说，我二姐其实长得很可人。
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没有烦恼。
我跟她相似却又不同，当时画师评价是，我更清冷出尘，我二姐更娇憨天真。
她醉酒时更甚，尽态极妍，却又有一种初开鸿蒙的天真浪漫。
小状元大概深谙这点。
所以我们还没吃完饭，他就扯着我二姐回房休息了。
我不禁感叹：
“多好的姑娘，就是长了嘴巴。”
陆言锡也笑出来，低头望向我。
“我就说我窗边怎么有两个桃子，我二姐骗我说是仙人送的寿桃！”
我双手环抱。
“解释解释？”
陆言锡那小子没理我，摇了摇扇子，笑得像只老狐狸。
只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手里握着清枫刚刚递给他的纸条。
云层翻滚，要变天了。
34
小状元名叫清枫，姓阮。
阮家就是曾经富甲一方，后离奇失火，逐渐没落的边城商贾家庭。
很多事情其实是经不起细想的。
比如他淡泊名利的性子，却这样轻易地金榜题名，迎娶公主。
能够让人在血海中活下来的，不是割舍不断的爱，就是难以忘怀的恨。
我不知道小状元是哪种。
但我不能让他伤害我姐姐。
“你为什么要给姐姐下药。”
我知道我这样无异于打草惊蛇，以卵击石。
但我觉得他对我姐姐总没有坏心思，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知道多了……”
他的眸子沉了沉，在夜色里像极了剧毒的毒蛇。
“如果你敢碰她，我敢打赌我们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小状元对陆言锡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他淡淡笑着，就好像一直在等着陆言锡来。
“助眠的药，她最近总是睡不好。”
“睡一觉，也许什么烦恼都解决了。”
小状元一个人絮絮叨叨很久，不知道是在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在回答他自己。
“我配不上她……”
他浅白的衣服在月光下似乎透明，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变得不太真切。
是陆言锡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
让我体会到人间的温度与真实。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我踮起脚在陆言锡耳边说：“小状元他，不是坏人。”
陆言锡嘴角微微勾起，他说
“我知道。”
那天我姐姐的生日宴，她是真的很快乐。
她又在宴会上喝多了酒，眼睛里水光滟滟。
我不小心撞见阮清枫的小动作时，她的目光刚好与我对视。
我知道她也许心里明白，可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握着酒杯的手颤都没颤，就好像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她有点醉了。
那天的月色也很好，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做很美好的梦。
35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闷热了，阿姊的生日一过，估摸着夏天就快到了。
乌压压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绿绮取了之前储存的冰，冰气化过后像一层粘在身上的雾，还是莫名觉得热且烦。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陆言锡这几天都不在家。
我托宫里的人打听，最近陈大人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
因为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蜚语说陈子峰病了。
父母心，人之常情。
听说陈大人挪用了一大笔资产准备捞他这不争气的儿子。
可钱从哪里来呢？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就好像我只要一直保持天真，保持无忧无虑的样子，烦恼就不会找上我。
我实在是把不问朝政的小公主的角色扮演地很好。
可是陆言锡他再不回家，我就打算去宫里抓人了。
我来抓人了。
毒辣的太阳打在朱红的宫墙上，隔着极远的距离我看见了陆言锡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是戎装。
36
我其实觉得相比朝服他更适合戎装。
盔甲把他的身姿衬得挺拔，干净利落得像一把未出鞘的剑。
他本身就长得那样好看，不需要那么多东西加持。
我看着他出了神。
就这么隔着长长的宫街遥遥一望，我的心都不自觉被他牵动。
他转身看向我，然后径直向我走来。
“怎么到这来了？”
他语气里还是温柔，说话的时候捏了捏我的脸。
“你再不回家，我就要跟人跑了。”
我嘟着嘴，含糊不清地说了这么一句。
他又笑了，这男人怎么这么会笑。
他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俯身离我很近。
近得我可以细数他的睫毛。
“那不行，你要在家乖乖等我。”
说完，手覆上我的腰，把我往他怀里稍微带了带。
旁边的小将士咳嗽了一声。
我满脸通红。
陆言锡把我放开，挑了挑眉。
“小七，你带公主回府。”
被叫做小七的小将士愣了愣。
“遵命。”
然后我就被拉着扯着回了府。
一路上我总感觉他有点眼熟，但又说不清为什么。
我才想起来，他是那天的黑衣人。
身形，轮廓都一模一样。
正巧绿绮出门接我，看到我们，她意外地惊慌。
“公主……”
她手里的扇子应声落地。
此刻我深切地感受到我存在的不合时宜。
绿绮震惊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小七。
小七也躲躲闪闪，两个人心怀鬼胎。
我觉得我应该快点离开。
37
外面闷热的天似乎不太对劲，陆府的小厮通报说蛮夷犯我边境，陆将军已经领兵出征了。
他们的情报永远比消息流通地快，我一瞬间失了神。
“是大陆将军……”那小厮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
我确实有一瞬间误解了他的意思，但我更担心的是现在的京城。
礼部，蛮夷，丞相……我总感觉有什么遗漏了我没有记住。
陆将军一旦领兵远征，京城就会少掉一大半的士兵。
为什么会这么巧？刚好在京城防守薄弱的时候有蛮夷入侵？
我觉得脑子很乱，叫绿绮给我备好了安神茶。
陆言锡在做什么，其实我还是不知道。
可是他现在过得好吗，他……会出事吗。
半杯安神茶下肚，觉得脑海里的思绪渐渐明晰。
可我还没想明白这些事情，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重得可怕。
我这才意识到，茶里加了别的东西。
但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我眼前一片黑，茫然睡去。
38
我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人间风雨初霁。
这一觉真有一种不知人间多少年月的感觉。
这是加了多少料啊。
“你说小陆将军的药，没有副作用吧。”
绿绮的声音从床帘外传来。
“主人永远也不会害公主的。”
“那公主什么时候醒来。”
“宫里已传来捷报，公主大概也快醒了。”
事实上我早就醒了，但看着他们卿卿我我我忽然觉得我醒得有点不识时务。
但眼下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我支撑着从塌上起来，想要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七估计没想到我这么快醒，他脸颊一片绯红。
但作为陆言锡的亲卫，他很快回复常态，并言简意赅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因为陆言锡嘱托过他，不必对我有所隐瞒。
丞相造反，和蛮夷里应外合。
先长期往外调兵，私吞军营资金做空京城。
再私自修改关税，动用我国国库养他国兵卒。
叛国通敌，大逆不道。
他觉得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有人纵容他把野心养得更大些。
以上条条都是死罪，但他似乎还有些别的我们不知道秘密。
小七说这些时，语言是真的言简意赅。
但说到陆言锡领一百精兵守住皇宫的故事就变得传奇起来。
是说，他一人单枪匹马，擒住了敌方的首领，两军交战，鲜血漫上十尺高墙。
本来陈贼已经潜入皇宫试图刺杀我父皇，被暗中秘密保护的暗卫保住。
陆言锡一招空城计，请君入瓮。
又调令兵卒上演一场瓮中捉鳖。
但我确实没心情再去听戏了。
眼见，才是真实。
39
小七还是小看了我。
我翻墙的身法又快又稳，连他都要看愣几秒。
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到了陆府外，只缺一匹好马了。
京城的街道除了人烟稀少外一如往常，好像这些青石板街并不知道深宫里的血雨腥风。
但我站在宫门口，看到还未被雨水冲刷完全的血迹。我的心还是骤停了一瞬。
朱红的宫墙溅上暗红的血迹，所到之处是掩盖不掉的血腥。
我从未觉得那条通往朝圣殿的石阶如此漫长，好像我走入这深深宫墙，血腥与杀戮就更浓一分。
但我还是看到了陆言锡，我总是能隔着很远，隔着拥挤的人群看到他。
阴郁的天气好像给他的铁甲镀上一层寒光，他右肩麒麟纹样的披甲生动地就像活物，让人看一眼不寒而栗。
他半蹲在长梯的中央，冷漠的目光扫过匍匐在地上的叛军，像睥睨，像鄙夷。
我曾说过他那样白，在冷光下像一把锋利而雪白的匕首。
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场景似乎只在梦里见过。
我想轻唤他的名字，想确认他的安全。
别的我都不在乎。
我不知道我的眼泪早就不受控制地掉。
40
血腥味伴着寒冷往我体内钻。
在天地肃杀间他仿佛地狱的神明。
直到他抬眸看到了我。
意外地，我感觉他很无措，眼底的情绪有点乱了。
原来玉石击水也能发出这么不容反抗的命令。
“降者生，违者斩。”
那是他的声音。
他走到我面前，我依旧恍惚。
很没出息的，我感觉我在颤抖。
“言……言锡……？”
“嗯。”
他降临了我的人间。
原来不是梦啊，我这样想。
“公主，带我回家吧。”
他说得那样坦然笃定。
“怎么哭了？我错了。”
可是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他轻轻地帮我擦拭眼泪，手指温热。
“带我回家吧，好不好？我有点累了。”
带血的盔甲压抑了他抱我的冲动，他伸手勾了勾我的手指。
“走吧……”
41
虽然早就做好了他伤痕累累的准备，但陆言锡似乎并没有打算给我这样的机会。
别说触目惊心的伤口了，他身上血痕都没有几条。
他说他累了，是真的单纯累了。
但也没完全累，比如如果不抱着我睡，他肯定精神抖擞地到我身边软磨硬泡要我陪他睡。
“公主是不是该对功臣有点表示？”
陆言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没理他，他凑到我身边，下巴随意地靠在我的肩颈处。
“你们带兵的第一件事是磨厚脸皮吗？”
他微微转头，吐气在我耳边，有点痒。
“那是我立的功还不够大吗？”
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份功劳够不够奖励。
我转过头来跟他说：“够了，那你需要……”
需要什么奖励？
剩下的话被他含住，这个吻又乱又深。
他好像失去了平时的理智，把所有温柔抛在脑后地索取着。
“陆…言锡…嗯……我喘不过气了……”
他才慢慢收敛，好像要把我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攸宁……”
他总是轻唤我的名字，好像一遍遍确认我在不在。
我没什么力气回应他，他轻轻地吻过我的额头。
“再等等我。”
那双动情的眸子被欲望染上了雾，幸好够我吻住眼角一抹嫣红。
42
隔天一早，陆言锡就不见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这个“闲官”也是要上朝的。
院里的鹅还没喂完，绿绮突然来跟我说陆言锡要北征。
陆大将军年事已高，本足够抵御蛮夷的入侵。
但陆言锡不这么想，他想着干脆南征北站，一劳永逸。
我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恍惚。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绿绮跟我说我要跟陆言锡订婚，绿绮跟我说陆言锡要出征。
外面的街道锣鼓喧天地响，他们庆祝抓住了乱臣贼子。
陆言锡带了一身霞光回来，好像还带了一身外面爆竹的硝烟气。
我并不怨他，他好像生来就是要建功立业受万人敬仰的。
我爱的人，本应该受到世人的爱戴和簇拥。
但我抱着鹅，皱着眉头不高兴。
檀香混杂着硝烟气像某种名贵木材烧成灰烬的厚重感，他用手揉开我的眉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攸宁，你嫁给我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礼数。”
“我原本想风风光光地娶你，想整个京城都知道你会是我陆言锡的妻子。”
“我以大好河山为聘，护你百岁无忧。好不好？”
他的手温热，目光像水一样。
“攸宁，嫁给我好不好？”
43
陆言锡出征的那天，是个太阳很大的艳阳天。
行军的军队浩浩汤汤，一点都没有出兵的悲壮，大概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觉得凯旋只是时间的问题。
阴暗的大牢里，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光景。
陈子峰被砍去了双手，无助又痛苦地躺在杂草铺成的薄席上，我来看他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就灭了。
他现在大概不想见我，残缺的手臂下意识往后躲着，却还是强硬着说着狠话“你现在就应该砍死我。”
“行刑不应该是公主的职责。”
“那你过来，怜悯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他好像精神有点失常地笑。
像穷途末路而发狂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疯狗，你以为陆言锡就不是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京城哈哈哈哈哈哈”
他举起鲜血淋淋的断臂，疯了似的凑到我面前。
“我是来救你的。”
我尽量冷静下来，好让他的情绪也能得到控制。
“救我？你救不了我……”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喜欢你，但后来一想，除了喜欢你好像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比这更有意义。”
“顾攸宁，如果当时是我娶了你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我没来得及回答他，鲜血就从他的嘴角溢出。
“所以你的手到底是谁……”
我无助地敲击着牢门，等不到一句肯定的回答，熟悉的血腥气冲入我的鼻子。
“是我。”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小状元—阮清枫。
44
他站在阴影交界处，莫名衬得他消瘦得很。
“小陆将军也想过剁掉他的手……”
他笑了，是和陆言锡截然不同的感觉。
“但他为了你，还是没下得了手。他说你不喜欢杀戮。”
小状元总给我一种不够真实的虚幻感，好像他某一天就会像没出现过那样，乘风而归。
我和二姐第一次在大殿上见到他，是他拿了状元，他清雅地站着，像遗世而独立的清水莲。
“他会为了你放弃杀戮。但我不一样……”
“你没必要杀他，至少没必要亲自动手。”
“可是我怎么能放心？陈家余孽不死，我怎么能放心？”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比你姐姐聪明，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是该想到的，到底是谁暗中帮助陈家，又是谁对陈家恨之入骨。
我曾经翻过父皇房里的卷轴，缘分般地记住了阮家的案子。
阮家，自制皇玺。是还在户部任职的陈大人查办的。
但离奇的是，如果案情属实，阮家本来应该抄斩。在搜查的前一晚不知谁走漏的风声。
阮府大火，无一生还。
有人说是他们自知有愧，畏罪自杀。
也有人说阮家温厚良实，另有隐情。
也许不是无一生还呢？
我看着面前的小状元，他其实骨架并不瘦小。但因为某些疾病总是药不离身。
其实我很佩服他，他明晃晃地告诉天下人，这个一朝登殿折桂的人姓阮。也许能唤起少部分人对阮家的叹息呢？
小状元算错一招，我姐姐不傻。
她早就明着暗着告诉我中间的缘由，但她是为了叫我不要插手。
不要插手，这是他们的事，他们的恩怨。
他明明可以在陈子峰死后光明正大地接过自己光明的前程，却选择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
他要看着陈家人全部死在他面前。
更浓重的血腥气传来，阮清枫嘴角居然也带了血。
我听姐姐说过，他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他不服。
他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如履薄冰地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45
陆言锡南征北战，不知道要多少年。
但不过数月，蛮夷便归顺答应签署条约以后都得喊我们爸爸。
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实在是寂寞的很。
外面的阳光正烈，绿绮站在外面傻乐着，有种预感告诉我。
绿绮恋爱了。
现在的绿绮整日和小七如胶似漆，你侬我侬。
这陆府就不是我该呆的地儿。
而且我最近越来越困，不知道是身子有了什么毛病。
母后思虑再三决定召我回宫检查检查。
回宫第一天，我直奔御书房。
我想知道陆言锡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现在的战报都报喜不报忧，真正的战况可能还是要亲自去问问父皇。
御书房没什么人，意外安静。
接着我就听到了我哥那惹人烦的声音。
“父皇放心，陆家世代忠良，绝不会……”
我循着声过去，听到父皇的一声叹息。
“可你也看见了，这陆言锡绝非善类。”
“用人不疑的道理想必父皇比我更清楚，况且我们身边还有可以控制他的把柄。”
“你是说？”
大哥声音里多了一分自信“正是三妹，有三妹在，陆言锡凯旋必定会将兵权心悦诚服地交给父皇。”
父皇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莫名的火气在我胸口燃烧。
“所以父皇真的只把攸宁当成朝堂的工具吗？”
大概是没想到我回来，在场的两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父皇半骗半哄的安抚我的情绪。
隔了一会，他发现了不对劲。
“你的婚事，是陆言锡求的。”
我：？？？？？
不是绿绮给我报信说，父皇要赐婚……
“陆言锡说和三妹你情投意合，不如早日完婚。”
我哥挑着眉，一脸看戏的表情笑着。
？？？？？？？
“朕还记得，当日陆言锡身上还有攸宁的香囊。”
“所以我们丝毫没怀疑你们之间的情分。”
哟，你们还一唱一和的。
“陆言锡说的是假的的话，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我大哥很不要脸地暗示我。
我收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接着，我吐了。
是真的吐了，吐在御书房干净的地板上。
47
御医替我把完脉，说这是喜脉。
我怀了陆言锡的孩子。
而他在外征战，不知何处是归期。
把绿绮叫到身边盘问我才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绿绮说陆言锡一直喜欢我，所以他拿小七的官职威胁她。
父皇真的要赐婚，是他带着我的香囊自己去求的。
她说陆言锡喜欢了我十多年。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遇到他，我觉得很幸运，也许我们没在一起。我也会在某一天对他怦然心动。
他是我这辈子都认定的人。
现在问题来了，孩子要怎么养？？？
母后望着我一脸心疼，但我除了偶尔吐一吐外，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还有就是很困，绿绮都害怕我会不会睡着把孩子生下来，同时也怕我睡姿不好，把宝宝压死了。
……
我就这样坐在窗边等着宝宝，还有陆言锡。
陆言锡的家书传过来，我没敢给他回信。
他说一路捷报，将士们所向披靡。
我不敢告诉他我们有宝宝了。
48
寒气刺骨，我抱着汤婆子庭中听雪，睡得迷迷糊糊。
然后被绿绮和小七直接搬进了里屋。
“公主要注意身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现在是一头猪。
日子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陆言锡的家书不断，我的回信却断断续续的。
他说：“临水渡河，南方便可安定。”
“南战大捷，明日东上。”
“风雨不济，但战士们依然英勇。”
……
也许在将士们心里，他是战无不胜的神。
我忽然不敢告诉他，我们有个孩子。
他很健康，现在在我的肚子里茁壮地成长着。
这段日子，我说不上特别快乐，也说不上惆怅难过。
御医说要保持心情稳定，这样可以减少风险。
我好期待他出生会是什么样子，也做好了陆言锡不会马上回来的觉悟。
我提笔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些絮絮叨叨对前线的陆言锡都是没用的。
我写好这几天的牢骚，随手丢进废纸筐里。
再郑重地写下：“平安无恙。”
过了好些日子，他回：“江山无恙，我亦如是。”
我不禁莞尔。
49
阿姊和小状元和离已经是初雪的事情。
现在是暮冬了。
她忽然变得好憔悴，眼睛都不再闪着光。
世人说是二公主荒淫无度，大理寺卿不堪其辱，一纸休书惊动整个京城。
你看啊，小状元都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我阿姊倒是无所谓这些名声，她另有心事。
现在她一门心思扑在我的肚子上，生怕我有什么闪失。
就连大哥跟我说话也开始和和气气，大家都很期待他。
送完阿姊，大陆将军来了。
“见过……”
“公主现在身体要紧，多余的礼数不必再提。”
“在陆家，公主可以无所顾虑。”
“公主能相信言锡这小子，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他脸上带着慈爱，幸福绕上他的眼角。
“其实本来怕打扰的，但有个东西亡妻曾嘱托我。本来应该早些给你，但老头子有些私心，希望公主宽恕。”
陆言锡的母亲在他很小时去世了。
而大陆将军一生南征北战，顾及不了儿女情长。
他们说将军凉薄，其实是身不由己。
陆将军拿出那支镯子，好像把亡妻也郑重地放在手心。
但我认识那只镯子。
十二岁那年，我照常溜出来偷吃。
陆言锡罚我的时候，拿出过那支镯子。
我那时手腕太细，挂不住它。却清楚地记住了上面的纹饰，是很精致的祥云纹。
陆言锡生气就这么没有道理，他冷着脸没有把镯子送给我。
我再见到这只镯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50
陆将军再把那段深情述诸于口，就好像说出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我曾经听说过云汐姑娘，和母后是同一届的秀女。
她们抢佳人贴榜首，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后来我母后成功入宫，云汐嫁给了当时正年轻的陆将军。
年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把定情信物反复摩挲。
云汐姑娘在陆将军出征时，死于一场朝廷纷争。
陆家真的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误认为它能一手遮天。
所以小小的陆言锡只能被雪藏，他也失掉了最爱他的亲人，可他不能言语。
陆将军跟我讲完这些，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这镯子是云汐自己画的纹样。她送给未来的儿媳，但我总想啊，她留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太少了。
他总是在夜里把它无数次拿出来，却没有触碰的勇气。
“一直不给你，怕她在九泉之下厌我。她对别人都那么温柔，对我却有那么多的小脾气……”
“攸宁啊，好好收着吧。”
苍老的手附上我的手，陆将军把那只镯子戴在我手上。
我莫名感觉这只镯子是温热的。
就像人的心一样。
51
大胖小子落地的那天，整个陆府都松了一口气。
父皇悄悄赶过来，要看看他的第一个外孙。
一边对着大胖小子爱不释手，一边埋汰我大哥太不争气。
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
他皱皱巴巴的，并没有想象里好看。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被填满了。
这几天陆将军和父皇总约在一起喝酒。
……
主要原因是，不知道该给孩子取啥名。
“用启明吧。”
“太直白。”
“那国昌呢？”
“太浅显。”
“优才”
“没内涵。”
“天赐。”
“没底蕴。”
“老陆头啊，你真是一点情理都不通。”
“我戎马一生，我给你累的，我还不能给我孙子起个名儿。”
“……”
我母后说叫渊，“池鱼思故渊”的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两老头居然同意了。
我的陆渊，在大家的期待下成长着。
52
陆渊第一个学会的词，居然是爹爹。
原因不用细想，小七每天废寝忘食地帮我养孩子，就是为了他主人回家能听到一声爹爹。
他甚至希望通过改变物品摆放顺序让小陆渊摸陆言锡的剑。
后面绿绮说剑太危险 ，终于作罢。
小陆渊抓阄，手里拿了不少东西。
他最先握住的，是我父皇的胡子。
吓得说吉利话的小太监不知道如何出声。
所幸陆渊马上放开了，然后把一桌子的东西摸了个遍。
还有些胭脂水粉蹭了一脸。
我真的很想陆言锡。
陆渊出生的消息传到了战场。
我仿佛听到他在我耳边摇头轻笑：“你呀你……”
我好想他。
53
大梦三年，故人凯旋。
又是一场大雪，我牵着陆渊在城门口等人。
等我们一直在期盼的人。
怕陆渊受风寒，我叫小七把他抱开。
陆渊：“要爹爹抱。”
小七：……
等看到陆言锡的时候，太多情绪在心口翻涌，我居然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走到我身边，轻轻落下一句：“夫人，辛苦了”
每次，他都会走向我，如此坚定又坦然。
再见到他，他还是笑眼弯弯，只是羁旅的生活让他染了些许沧桑，模样似乎也不是当年的白玉少年样了。
手上的茧又多了很多，握上的时候仍旧温暖。
陆言锡回京，上交兵权，受封远宁侯。
陆渊莫名跟他很亲近，就算他们才刚刚相认。
陆渊扬起小拳头笑嘻嘻“爹爹不在的时候，我也有保护阿娘。”
“阿娘抢我的秋千荡，差点摔了。是我抓住了秋千绳。”
“绿绮说是因为阿娘太高了，坐不了我的秋千。”
“爹爹你能不能给阿娘建一个秋千，她好可怜。”
她好可怜。
小陆渊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详细的。
陆渊第一次见到陆言锡，肚子里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他说得绘声绘色，最后渐渐困了。
“阿爹……阿娘要相……亲……相……”
陆言锡低头吻上我的唇。
我还没缓过神来，望着他有点茫然。
“陆渊说的，阿爹要亲亲阿娘。”
他眼睛又像盛满的月光如水。
“攸宁，带我回家。”
“好。”
风雨无阻，我带你回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