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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客人电影剧情「梳理」

2022-03-22 10:12 作者:澎湃新闻 围观:

张隽隽(上海师范大学副研究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媒体”成为风靡全球的时尚,无论吃饭、出游、养宠,年轻人们总爱拿出手机,拍上一段或长或短的视频,发布到各类个人账号上,和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分享。

抖音、快手这样的“自媒体”出现的时间并不久,但拍摄并记录自己和自己周边的人和事,却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电影技术刚刚问世,它的发明者之一卢米埃尔兄弟,就把镜头对准了自家的工厂、朋友、妻儿,记录下了工人下班、朋友玩牌、婴儿吃饭之类的日常景象。这些影片都不长,但一百多年后观看,其中种种温馨而热闹的细节亲切生动,依然会让观众流露出不自觉的微笑。

这种如实复原现实世界的技术令人着迷,卢米埃尔兄弟十分清楚其中的商机,他们派出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前往世界各地拍摄和放映影片。而他们的竞争者也不甘落后,很快研发出了真假难辨的“山寨”产品,去抢占市场。

远东一隅的上海,也是这张商业版图中的必争之地。1897年5月,一些旅沪外侨在全上海最为奢华的礼查饭店(Astor Hotel)观看了一个叫哈利·威尔比-库克(Harry Welby-Cook)的人放映的《英国士兵教会游行》《沙皇造访巴黎》等影片。或许是因为影片中的家乡风物令人回味,或许是因为运动影像变化万千,虽然票价昂贵,但接连几天礼查饭店的大厅都是座无虚席。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新鲜感逐渐消退,放映者又祭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绝招”。8月的一天,一家运动俱乐部Shanghai Recreation Club的成员们观看了《第一辆发自吴淞的火车到上海》(The Arrival in Shanghai of the First Train From Woosung)、《上海自行车运动员联盟的会议》(The Meet of the Shanghai Bicyclist Association)、《工人离开上海发动机厂》(Workmen Leaving the Shanghai Engine Works)、《在上海室内游泳池跳水》(Diving at the Shanghai Swimming Bath)。

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最早的上海活动影像了,很有可能是哈利·威尔比-库克来到上海之后现拍现放的。他并不属于卢米埃尔公司,使用的Animatascope是美国爱迪生公司的专利产品(现在已经很难判断究竟是正版还是仿冒)。不过,很有可能和许多同行一样,他不仅懂得放映技术,也掌握了摄影技术,巡回放映的同时抓拍影片,充实自己的片库。而对于现场的观众来说,司空见惯的上海景象出现在大银幕上变得格外新奇,俱乐部主席插科打诨的命名,更让整个观看活动变得妙趣横生。这些影片如同今天的vlog、短视频一样,未必有完整的人物、情节,仅仅是记录下拍摄者觉得有趣的事物。而观看者也并非沉浸其中,观看一个完整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在谈笑和互动中,享受快乐的欢聚时光。

此后,拍摄和放映电影的习惯在上海的西方人群体中延续下来。这些影片都已经难以寻觅,只能从当时报纸的本地新闻中窥知一二。有的影片,制作已经颇为精良。例如,1909年1月,上海和天津的两支球队举行了一场比赛。为了记录下比赛全貌,拍摄者使用了两台机器。运动员在台阶上合影、进场、比赛的不同阶段和观众都被拍摄了下来。或许正因为如此,两支球队的队员和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赶往影院并对它翘首以待。考虑到1922年的《劳工之爱情》、《红侠》等电影还是固定机位的单一镜头,这部影片已经算得上是技术先进的大制作了,《字林西报》称赞其精良不逊于进口片(of a very high standard and of the imported films)应该不算过誉。

有的影片则记录下了我们今天已经看不到的生活场景,如“猎纸运动”(paper hunt)。猎纸又称“撒纸赛马”,是颇受在沪西人喜爱的一项户外活动,甚至有专门的俱乐部。该项目的前身,是英国贵族的猎狐传统。16世纪开始,英国的农庄主们需要捕猎狐狸,保护农庄财物。后来,猎狐逐渐演变为一项正规运动,所需的马匹、猎狗和装备,是贵族们炫耀的资本。到了上海之后,由于环境、物产、条件的不同,这项活动也有所改变,先是用身穿红色斗篷的仆人象征比赛目标,后来则改成沿途撒纸,代表狐狸的气味,参赛者循之前进,以最先到达纸尽处者为胜。现在的档案馆中还保存着一些静态的照片,当年拍下的影片却已杳无踪迹。

世界电影诞生日|历史镜像:百年前上海的“自媒体”电影

撒纸赛马的场景(1935)

还有一些影片,则类似于本地新闻报道。如1909年初法国总领事的新年招待会(the New Year reception at the French Consulate-General)、上海总会(Shanghai Club)新楼奠基之类的事件,都被摄为短片,并且短短几天之后就在本地的影院放映了。而且,据称新年招待会的影片刻画极佳(splendidly depicted),将领事和他的客人们尽数摄入。当然,在今天看来,在适宜的光线下拍摄出清晰的人物形象只是及格水准,这样的影片作为“新闻”也已经失去了时效性,但考虑到当时的物质和技术限制,已经算得上了不起的成就。难怪《字林西报》自豪地宣称,这些影片说明,“上海在地区事件发生之后就制作出移动影像的能力,已经丝毫不逊于西方城市了。”(Shanghai is in no way behind the cities of the West in reproducing moving pictures of topical events the day after they have taken place.)

世界电影诞生日|历史镜像:百年前上海的“自媒体”电影

上海总会(Shanghai Club)

除此之外,一些日常的休闲娱乐场景也被摄影机记录下来。一年两度的赛马盛会、上海游艇俱乐部(the Shanghai Yacht Club)的成员在黄浦江上的开幕巡游(opening cruise on Huangpu),都曾被摄为影片并加以放映。不难注意,这些影片的拍摄对象和观众群体,都是在沪外侨群体。掌握了摄影技术之后,他们几乎想要将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统统记录下来。而每到放映这种电影的时候,被摄入影片的人会呼朋引伴、兴高采烈地现身影戏馆,还对电影的内容和当天的情形进行绘声绘色的讲解。于是影戏馆里不仅观众更多,氛围也高涨起来。用现身银幕的机会诱惑人们进入影院,这样的伎俩卢米埃尔的摄影师就使用过,他们往往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站上好几个钟头,装模作样地空摇着摄影机的手柄。到了晚上,那些认为自己被拍到的看热闹的人们,都纷纷涌进了电影院。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将被摄者/观看者的身体感官延伸到原本无法达到的地方,正是现代媒介最为神奇的地方,也是早期电影吸引力的来源之一。而通过辨认影片中的自己和同伴,这些集拍摄对象和观看者于一体的西方人完成了镜头内外的我/我们的表演、审视和想象,他们的身份地位、社群归属得到确定,情感关系也得到了巩固。

这些影片的拍摄者,也是这一群体的成员。现在有名可查的,是意大利人劳罗(A. E. Lauro)和西班牙人雷玛斯(A. Ramos)。劳罗大约于1907年左右,以意大利西尼斯公司(Cines)代理人的身份来到上海,租售该公司和其他欧洲厂商的电影器材、胶片、留声机和唱片。1913年,他在海宁路鸣盛梨园旧址上开设了爱伦影戏园(Helen Theatre),1917年又在北四川路虬江路口开设了上海大戏院(Isis Theatre)。同时,他本人也是静态和电影摄影方面的专家,据说还曾在罗马的电影节上斩获过奖项。雷玛斯来沪时间不详,却有着“上海滩电影院大王”的声誉,他在鼎盛时期,单是上海名下就有7家影院,香港和汉口还另有产业。两人都将影院的经营和影片的拍摄巧妙地结合了起来,由此在中国电影史上赢得了一席之地。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早期的“自媒体”电影当中,很少有中国人的影子。原因之一,应该是中国人和在沪外侨社交圈层的割裂。由于地位的不平等和语言文化的差异,同在上海的中外人士哪怕在工作和公共事务中有一定交集,各自的生活和社交却是泾渭分明的。而西方舶来的电影在西方人的圈子中广为流传,却对于中国人来说却陌生依旧,很多放映电影的场馆甚至连中文名称都没有。当然,精明的雷玛斯等人并不拒绝为中国人提供服务。1909年5月,他曾为一个叫方荣卿的中国人拍摄了出殡的影片。这位“方荣卿”究竟是什么人物,目前已无从查考,不过生前应该有钱有势,否则,他的葬礼上是不会出现“中外团练队出送,鸣礮志哀,观者塞途,颇极一时之盛”的景象的。而从呈现效果来看,《申报》称赞影片“一路军容神情活现,真炫目动心之妙剧也”,应该也是十分传神地达到了客户所希望的壮观效果的。

而1910年代之后,随着电影逐渐被中国人所接受和熟知,上海的电影市场也变得更加多元化。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涉足电影,商务印书馆便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家。这家成立于1897年的老牌文化机构,十几年间就因翻译和出版了社会急需的双语字典、新式教科书等而享有极高声誉。1917年,商务在照相部下面开设了电影业务,将“代摄”影片作为主营方向之一,由留美归国的鲍庆甲主管。据考证,鲍庆甲是商务创始人鲍咸昌的儿子,高凤池的女婿。血亲加姻亲的关系,让他在人事、资金等方面享有种种特权。据《申报》消息,鲍庆甲留美期间,曾在亚洽亚大学(疑为佐治亚大学/Georgia University)、贝西尔大学(疑为Bethel University)和纽约大学学习印刷工程,1916年回国的时候却未获得学位,看起来很像是位方鸿渐式的公子哥儿。不过,对于电影,他却是执著和认真的。为开展业务,商务派人赴美购置了大量优良的设备,1920年又单独成立了活动影戏部。而鲍庆甲则不放过任何拍摄的机会,积极拓展市场。1918年5月的一天,美国红十字会在上海举行游行,商务印书馆前往拍摄了影片,并预备寄到美国开演。1919年1月,将当时中外政界民间都关注的焚土行动摄为影片,或许对于提升商务影片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有着更大的作用。戊戌百日之后,清政府虽然终止了激进的维新变法,却在内外压力之下以更为温和保守的方式逐步改良,禁烟就是重要举措之一。这一举措受到国内外社会团体的关注,1909年2月,英、美、法、德、日、俄等国家代表齐聚上海,召开了万国禁烟大会,并通过了若干项旨在协作禁烟的决议。这次大会被视为1912年海牙《国际禁毒公约》的先声,也促使工部局对租界内的烟馆、烟土行采取越来越严厉的措施,并在中国的政治和社会层面激起了巨大的回响。1919年1月,北京政府特派焚毁监督员会同江海关监督、税务司等开启了持续十数天之久的焚土行动。从开箱验土,到运送、销毁价值数千万两白银的鸦片,均有大批媒体记者全程见证,销毁当天更有各国驻沪领事现场观看。而鲍庆甲也前往拍摄了电影,并计划在有商务分支机构的内地城市进行放映。这样的事件,对于以鸦片开始了屈辱的近代史的中国人民来说,有着不言而喻的激励作用;而以此为内容的影片,自然也有着时事新闻、宣传教育等多方面的价值。

可以说,商务印书馆的影片,看上去是“富二代”异想天开的“玩票”,实际上是秉持了一贯的开启民智、传播新知的理念的,和在沪西方人那些自娱自乐的影片有着本质区别。1920年代,商务又陆续拍摄了《盲童学校》《技击大观》《女子体操游戏》《最近苏州之华东八大学运动》等影片,开创了中国教育电影的先河,在学校等场所放映的时候,收到了不错的反响。但此时的电影领域,故事长片已经占据主流,制作的时候需要多个不同工种的分工协作,投入的人力物力成本越来越大;而放映的时候,消费者更看重的是其趣味性而非思想性。因此,商务的这些影片并没有获得良好的商业回报,1926年正式决定结束电影业务,专注于自己更加擅长的图书出版。商务的退出,对于企业本身或许是一种优化策略,而对于中国电影来说,这或许才是工业化生产的起点。

到了电影制作的每一个流程都已经高度专业化的今天,草根“自媒体”的兴起,却似乎走进了历史的循环。形形色色、良莠不齐的短视频,带着科普、社交的属性随机流传,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莫名有些熟悉。当历史和现实互为镜像,我们或许能够理解属于每一代人的永恒不变的心理诉求。

世界电影诞生日|历史镜像:百年前上海的“自媒体”电影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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