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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理想国,电影好看吗

2022-03-07 00:19 作者:论戏书影王写写 围观:

不同于好莱坞高度模式化的CG动画,欧洲动画总是更富个性,像《美丽城三重奏》《夜幕下的故事》《德黑兰禁忌》《和巴什尔跳华尔兹》《至爱梵高》和《海洋之歌》等,都以独特的艺术风格深入人心。欧洲导演乐于在画纸上肆意妄为,擅长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具象情景深入弥合,绘制出一套兼顾视觉与文本的符码系统,普遍关注社会文化危机与意识形态的混乱,个人内省与表达的欲望均很强烈。

虽然一些欧洲动画也在模仿好莱坞的工业化制作,但真正的魅力还要看那些在类型与艺术边缘反复试探的作品。这些作品以灵活的方式书写着人与世界的纠缠,用夸张和荒诞去拉扯沉重的现实。现代艺术无疑启蒙了一大批欧洲动画人,至今滋养着他们的创作理念。乍看上去,欧洲各国的动画发展和制作手法均有差别,本质上却是同一片艺术土壤下的近亲果实。这些独特而鲜活的线条色彩,总是以惊艳的方式渲染出高度凝练的幻想世界。

你没有任何理由错过这部动画

将在周五姗姗来到国内的《盗梦特攻队》(导演米洛拉德·科斯蒂奇),就是一部继承了欧洲现代艺术美学的个性作品。然而在这种共因之外,导演的生涯履历和作品形态,又反应了匈牙利电影的特殊历史。本片展现出一个介于真实与梦幻之间的世界,通过犯罪片的类型叙事结构,探讨角色的精神焦虑与心理困境。基于题材的选择,科斯蒂奇选择了较为抽象的视觉策略。

这种策略的背后,蕴藏着的不仅是长期以来欧洲动画人在《鼻子》《国王与小鸟》《黄色潜水艇》《地下理想国》中一直秉持的前卫独立精神——不愿拘泥于规训的范本,更刻意与真人电影拉开距离,拒绝预设现实,而是用简约的几何,鲜明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实现差异化表达——同时还有匈牙利电影人独有的创作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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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梦特攻队》再次用欧洲人的典型思维,蚀刻现实世界与人类内心。一方面,故事中的所有人物都是立体主义的造型,他们有着扁平的身体和铺展而开的面孔,非写实的深浅变换以及运动派的表现手法,完全抛弃了透视与形似创作的惯性。如此一来,就推动着影像减少指向外部事物的语义可能性,促使我们重新认识结构与形式的关系。

另一方面,片中各式场景相对更加写实,突出形状与角度,诸如篝火和吊灯等具体物件更是以3D动画呈现,虽然不少建筑也有着表现主义式的拉伸扭曲,但整体来讲要比人物具象许多。如此一来,角色与环境不可避免地产生抽离感,具有积极意味的感官冲突自然生成了。人物与场景总是不协调的,看上去似乎难以达成和解。

这样做,不仅在强调主人公的焦虑困境,也蕴藏着欧洲现代艺术的巨大美学价值。人物的抽象示意性,流露出一种整体的、连贯一致的形式结构,从而诉诸我们的感觉,把我们带入别异的审美世界。同时,这种抽象性也代表了客观对象与其现实意义的双重后撤,让位给某种不可名状的精神状态,是对现代主义内核的直接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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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立场的观众,对导演试图点明的情感与思考有着不同理解,而这些理解互不冲突,各自成立,我们就可以说这部电影是暧昧的、多义的。达成这样的效果,得益于现代艺术赋予动画迷离梦幻的多元形式表达。动画出生在现代艺术全面爆发的年代中,因此那些思潮与成果几乎可以直接进入到动画里。现代艺术另类的物质观,对客观世界奇特的洞察方法,均被动画淋漓尽致展现了出来。

《盗梦特攻队》在整体叙事上散发出浓厚的暧昧性,视觉上也颇具实验气息,但本片并不是一味晦涩的。首先,对艺术爱好者而言,这部动画确实可称得上是艺术版的《头号玩家》。散落于各处的关于绘画与电影的涂鸦、标语和道具等,无疑是具有互文效应的彩蛋,在持续地转场中不断唤醒我们的审美经验。

另外,影片的主线故事就建立在十三幅世界名画之上,是电影的叙事动机,也是角色试图摆脱梦魇的线索和手段。于是乎,众多彩蛋垒起了影片的整体风格,又对主线叙事不构成喧宾夺主的威胁,同时让这场名画盗猎的长途冒险,以文本编织的语义之网构成了强烈的历史召回感。在不断地召回中,文本形成思辨,意识得到解放,个体被极致表现,表意系统逐渐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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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跟随主人公鲁本·勃兰特的行动轨迹,在希区柯克的冰块、戈达尔的电影、《低俗小说》的兔子舞、梅里埃《月球漫游记》、黑泽明《罗生门》、杜伟内克《吹口哨的男孩》、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霍珀《纽约办公室》、马奈的《奥林匹亚》、汉森的超写实主义雕塑《游客》、沃霍尔《双面猫王》以及罗丹的《青铜时代》中畅游时,这些作品承载的时代模因和文化密度,无疑让快感无处遁藏。

甚至鲁本·勃兰特这个名字,都是由两位著名艺术家鲁本斯和伦勃朗拼凑而成。对于艺术迷而言,大概光罗列出这些一流名作就会激动不已,何况这只是影片中涉及到的冰山一角。可以说,《盗梦特攻队》的所有细节几乎都是由艺术品填充起来的,在那些难以察觉的画面角落,还有更多的绘画与电影彩蛋等待我们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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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影片披上了犯罪/偷盗电影的外衣,情节线索较为明朗,不少段落拥有黑色电影的元素。虽然《盗梦特攻队》对这种类型叙事的把握仍有瑕疵,但是对于喜欢好莱坞的观众而言,这类故事本身也能体现出不错的娱乐性。而主人公的梦魇,对照的是经典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影片故意模糊真实界与想象界的边野,本来抽象化的人物造型也难以令我们分辨虚实。

第一个镜头便是鲁本·勃兰特遭到《吹口哨的男孩》和《穿蓝裙子的特蕾莎公主》(委拉斯凯兹)袭击,随后场景转接到警探迈克·科瓦尔斯基和女盗贼Mimi一段长长的追逐战。这场戏有着大量动作喜剧元素,同时人物穿梭于不同情境中的夸张动感,摒弃动作细节的仿真处理,也是欧洲运动派动画风格的浓缩,突出画面感染力,易煽动观者情绪。整体上,影片就是在这样几条线索和动作链条中并行交汇,从而逐步揭开鲁本陷入噩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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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本的内心困扰全方位地呼应着弗洛伊德理论,那些关于童年与父亲的影响。同时电影也用最后一个多义性镜头,暗示了他与科瓦尔斯基的内在联系。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半开放式的结局,虽然暗示得很明显,却仍会令观众充满怀疑。就像《盗梦空间》的陀螺和《K星异客》的字条一样,给人充分的留白空间。而整部电影也最终形成了一个闭环:从火车上的噩梦开始,以火车上的苏醒落幕。

对于电影艺术来说,火车是一种独特的象征性符号,因为电影就是“从火车驶入的一刹那诞生的”,也因为它是工业时代的经典标志。由卢米埃尔开始,无数电影都以一种古典的、宏大的、敬畏的角度来呈现火车,本片也是如此。

片中的火车明显不符合现实情况,开头在黑夜中每节车厢的编号都相同,结尾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节车厢,轨道桥也没有尽头。鲁本的座位号25,是本片的关键数字,是叙事的核心谜题。一切都在暗示火车是他的某种精神囚笼。因此,火车作为一种对观众的提示,不光展现出鲁本与内心阴影达成谅解,同时还揭晓了梦境的延续。另外,结尾数秒的铁轨交错镜头,以及车窗上科瓦尔斯基的倒影,仍揭示出他那处于不断分裂缝合的人格状态。火车将一直开下去,没有任何途径站和终点站,他也永远无法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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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本的心理障碍,实际上是由科瓦尔斯基解开的。但两人在情节上从未发生实际接触,尽管如此,鲁本最后也意识到了问题,这似乎不明确地暗示了两者的关系。因此,在苏醒之前,他静静盯着墙上的十三幅画的场景,就成了许多电影中惯有的“顿悟时刻”,也是一系列情绪起伏后必不可少的停歇。影片接着再次将观众代入似真似幻的抽象空间中,装着希区柯克的酒杯震向桌角边缘,整个镜头都在致敬《潜行者》。然后地震变成火车的轰鸣,将鲁本拉回车厢。

父亲去世是一切的肇始,像一个开关激活了鲁本的自反记忆。联想到那一小段关于父亲的闪回,我们也能体会到影片对冷战的历史折射。虽然鲁本是一位凭借“艺术疗法”名声显赫的心理医生,但事实上,艺术并非只给他带来精神财富,更是他的童年阴影。名画中人在梦中的袭击,本质上是自我与超我的激烈对抗。每25格胶片的暗示塑造了他一生的潜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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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重要的不是讲什么样的故事,而是如何讲一个故事。从这部作品看,米洛拉德·科斯蒂奇跟匈牙利电影人给我们的固有印象有些不同,他在保持先锋独立的创作精神同时,也不排斥类型元素。可以说,整部电影不光对罗伯特·维内、塔可夫斯基、大卫·林奇等人的作品均有借鉴,也没忘记斯皮尔伯格和史泰龙这样的商业片导演,同时还有玛丽莲·梦露、蝙蝠侠等流行文化符号。

科斯蒂奇的文化视野源于其生涯经历。虽然他曾经靠短片《我的孩子离开了我》拿过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但在主流电影界完全没什么名气。然而在艺术界,他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艺术家,身兼摄影师、画家、雕塑家、纪录片导演于一身。虽然是斯洛文尼亚人,但他长期定居布达佩斯,深入吸收匈牙利艺术界和电影界的方方面面。

在此影响下,《盗梦特攻队》也体现出了匈牙利电影的特征。片子的戏剧冲突与节奏不能说掌握得多么高超,但与各种流行艺术的交叉,同时又能与文本紧密结合的本事,还是令人折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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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拉德·科斯蒂奇

本片以绘画、雕塑、建筑、电影、音乐装置艺术等为主旋律,以立体主义、达达主义、后印象派、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伴奏,摘取部分元素加以突出,让叙事散发出一种去真实化的抽象美学与怪诞的严肃性。这些无疑都是科斯蒂奇熟稔的领域。而文本的浅白流畅,又是一系列图征得以自洽罗列的基础。

说到这里,就要谈谈匈牙利电影的独特性。虽然科斯蒂奇不是匈牙利人,似乎也不是专职的导演,虽然《盗梦特攻队》是一部动画片而非真人电影,但这部形态前卫的优秀作品,还是对照出了某种匈牙利电影长期发展中的意识冲突与精神遗产。

对匈牙利人来说,电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高等工作。60年代以来,匈牙利文化政策基本上对电影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既鼓励他们各种奇奇怪怪的美学实验,也能容忍他们对现实的生动描绘。直到90年代初,因欧洲格局的变化,匈牙利国内各个电影组织纷纷解散,制片厂倒闭,政府补贴缩减,电影产业立刻陷入困境。

匈牙利电影人分为了“政府派”和“市场派”。诸如贝拉·塔尔、米克洛斯·杨索、伊斯特凡·萨博这些蜚声世界的导演,以及巴拉兹·贝拉电影制片厂的那些激进纪录片作者们,都是“政府派”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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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索(右)

“政府派”的意思不是完全站在当局一边,他们主张的是政府不应放弃扶持电影行业,不应把艺术完全交由市场决定。像杨索这样的大师级作者虽然站在这个立场上,但并不会频繁为此发声。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中曝光率最高的,还是那些有一定名气但成绩有限的导演们。他们的创作事业与原有生产机制的联系更为紧密。

东欧剧变给了“政府派”们一个虚假的愿景,让他们以为未来国际对电影将更为宽松开明,但现实让他们愕然。最后,还是由贝拉·塔尔,萨博和杨索等人出面与政府达成一致,将扶持金回升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直到这时,“政府派”艺术家们才意识到,想又能拍电影又能吃饱肚子,一步都离不开国家补贴。

“市场派”也并不是“政府派”的对立面。他们大多由中青年艺术家组成,基本抛弃了靠政府吃饭的念头。他们的愿望是恢复匈牙利商业类型片的优秀传统,引导观众重新走进影院。在1930-1970间,匈牙利合家欢电影是全国人民最受欢迎的娱乐形式,“市场派”希望重现这一光景。他们将目光转到了民营企业和电视台身上,试图得到他们的赞助。但事实证明,匈牙利市场太小,回报率极低,企业家们没有意愿和资本帮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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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兹·贝拉与孩子们交谈

电视台也对此意愿不大,他们解散了各自的创作工作室,订购电视电影去了。唯有少数几个大制片厂成功转型,这是因为他们的领导提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在拍电影之外搞起了技术支持服务。到最后,“市场派”也不得不靠国家补贴继续创作。

所以,匈牙利电影到现在本质上都是社会主义式生产的,但外在形态又非常类似独立电影,具有反传统、对社会各阶级角色的巧思、创新的视听语言以及鲜明的批判性。贝拉·塔尔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是所有匈牙利青年导演(也可能是世界上大部分青年导演)的偶像,他在银幕上创造了独有的“社会后现代主义”。但是他的诗性美学背后的内容与思想内核很难模仿,许多青年导演只能学其皮毛,不知其里,照葫芦画瓢。而且,塔尔的权威总能让他得到合适的投资,但其他匈牙利导演就没有这样的条件。更何况,后现代主义正在逐渐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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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rr Béla

这些年轻的导演,大部分受制于资金与理念的桎梏,陷入某种投机的折中主义之下,背离了自己的艺术宣言和求索精神。自贝拉·塔尔封镜后,那些在国际有些名望的匈牙利导演,也难有重量级作品问世。然后,在国家电影基金会(如今已被国立基金会取代)新任领导格林瓦尔斯基关于鼓励电影处女作,为每个导演的命运负责的方针下,匈牙利小成本电影的时代到来了。

国家补贴平摊到更多人身上,让他们有机会制作电影。这个愿景很美好,但弊端在于,低成本往往意味着妥协和不规范,导演们很难系统地掌握新技术,没有学习大场面制作的机会。匈牙利电影二十年来的产量上去了,但艺术成果却越来越少。实际上,贝拉·塔尔退隐江湖的决定,或多或少也受到这种情况的影响——他后期对美学的追求需要大量资金支持,难免与基金会的政策有些冲突。

由此产生的现象是,匈牙利涌现出一批一批的新导演,却没有几个能持续在世界影坛上露面。曾经的一个典型例子是伊尔蒂科·茵叶蒂,在拍完处女作《我的二十世纪》一鸣惊人后,后两部作品都不被认可,以至于很久未执导筒,直到两年前才靠着《肉与灵》重新回到国际视野。更多人就没有她这样的翻身机会了。近几年像拍出了《索尔之子》的拉斯洛·奈迈施,很可能也要陷入这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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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zlo Nemes(中)

某种程度上来说,科斯蒂奇也是这新导演中的一员,不同的是,他在艺术界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总体而言,《盗梦特攻队》还是给匈牙利电影释放了一个积极的信号,科斯蒂奇根本上与那些“政府派”一样,受现代与后现代双重灵感的鼓舞而创作,喜欢用深奥的非常规的表达手段,对当代世界进行个人式创造。但又不同于“政府派”过度痴迷影像实验,暴露出高高在上的创作意识。《盗梦特攻队》对类型电影有着“市场派”一样的积极态度,使其与先锋艺术共冶一炉。

实验性早已是匈牙利电影的本能,也是其闪光点,但要如何避免对其他方法的窠臼与偏见,是每个创作者应该思考的问题。科斯蒂奇的创作态度就很有参考意义。希望《盗梦特攻队》不再是孤例,引出更多思辨性和娱乐性兼具的匈牙利(动画)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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