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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北国江城谍案1,尘封档案京城十案之三

2023-10-27 20:57 作者:岑岑 围观:

本文转载自公安法治文学月刊《啄木鸟》

五、夜劫民宅

柳大有被毒毙后,尸体由吉林军区第二十二后方医院转到原国民党吉林市警察局停尸所,由法医解剖检验。第一区看守所以为该案已由省政府公安处接手,况且尸体不在看守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不予过问;专案组则想当然地以为人是死在看守所的,该由看守所通知家属领回尸体。如此,尸体就一直在停尸所的太平间里搁着。当时没有冷冻设备,好在3月中旬松花江面的冰尚未完全融化,停尸所的杂役每天拉一车过来降温防腐。而柳大富这边呢,侦查员登门了解情况时只字没提领尸的事,加上堂弟的特务身份,他也不敢主动提起。

没领回尸体,柳家干脆灵堂也不设了。几天来一家人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这天晚上,全家早早就歇息了。柳大富晚餐时喝了两杯,睡得极沉,那鼾声颇显水平。可能正是这如雷的鼾声掩盖了不速之客的动静,全家竟没人听见开门的响动。来者施展手段把门锁捅开,先溜进了柳树棠的卧室。小柳睡得正香,恍惚觉得有人推他,只道是父母有什么事叫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手电光闪处,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刀子正对着自己,震惊之下,刚要喊叫,立刻被人捂住了嘴。小柳还没看清对方一共来了几人,脑袋就被一个布头套蒙住了。与传说中“胡子”所使用的头套相比,不速之客的这件作案工具应该说稍稍人性化,鼻子位置竟留出了两个透气孔。然后,有人在小柳耳畔悄声告知:“不要反抗,让干啥就干啥,保你全家无事!明白?”

小柳只有唔声连连乖乖听命的份儿,唔声未止,一件大衣已经裹在身上,随即又被告知:“现在去你父母屋里,你把他们唤醒,叫他们不要反抗不要吭声,否则,哼哼!”

于是,主卧室的如雷鼾声戛然而止。来人对柳老板夫妇如法炮制,睡眼蒙眬的两口子还没看清情况就被套上了头套。这时,来人才发现床里侧还有个人——柳大富六岁的外孙女,这天下午随其母来看望姥爷姥姥,没玩够,就留下了。这个情况显然出乎来人意料,他们只带了三个头套。好在孩子这会儿还睡着,几个家伙窃窃私语一阵儿,决定暂时就不去管她了,让她睡着就是。

直到这时,柳家三人还不知这几个不速之客是什么人,所为何来,三人随即被一根绳子拴在一起,带至厨房,专人看守。然后,那几位就在几间屋子里翻箱倒柜。不久又把三人带到客堂,转而搜查厨房,最后连院子里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屋也翻了一遍。忙活完了,也不给三人松绑,径自走了。

柳大富父子互相配合,终于自我松绑,先去主卧室看外孙女,竟然还在沉睡中。再清点家里物品,发现七八件首饰、一百余枚银洋和现钞都被搜劫一空。柳树棠年轻,以为遭遇了强盗,但柳大富是老江湖,指着头套连连摇头,说强盗哪里会用这么考究的头套?他们既然不敢露出真容,是怕我们认出来,那天来过的程先生和那跟班没准儿就在里面。

结合柳大有的特务身份和他在看守所被毒杀之事,父子俩猜测程先生冒充强盗登门来搞这番大动作,很可能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必定跟柳大有有关。天一亮,柳大富就按照上回侦查员给他们留的号码,打电话向盖南云报告了此事。

盖南云接到电话,当即召集全部组员,会同省公安处痕迹技术员杨炽前往现场勘查。

因为柳家人没有张扬此事,也不乱动屋内被翻腾过的家具物品,现场勘查比较顺利,获得了若干完整的指纹、足迹。专案组侦查员在分别向柳家人了解情况时,竟获得了一个意外惊喜——据邢氏反映,六岁的外孙女玲玲今天早上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说昨晚小姨来家了!当时邢氏因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心绪烦乱,只道是玲玲梦见小姨了,并不当真,听过算数。此刻见来了一帮便衣,一个个神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她仔细回想昨晚的所有细节,她就把这个情节说了说。

六岁的玲玲立刻被带到侦查员面前,受到了大人般的礼遇,让座,问是否要喝水,正好门口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阮尧义立刻出去买了一串给她。小女孩儿还从未受到过外人给予的这等隆重的待遇,立刻对侦查员有了亲近感,有问必答,不问也说,然后还有补充。

原来,小姑娘对昨晚之事隐约有印象。姥爷姥姥被歹徒唤醒时,小姑娘也被吵醒了,但还是有点儿迷迷糊糊,仍旧睡着了一般躺着。那几个不速之客也就没把她当回事,只要不哭不闹就好,管她是睡是醒。片刻,小姑娘听见有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在跟别人说话,说了些什么她没印象了,不久,就又睡过去了。早上,她看到家里乱成这副样子,问姥姥昨晚发生了啥事儿,姥姥说咱家闯进强盗来了。玲玲想起昨晚像是听见过小姨的声音,就跟姥姥说了。但姥姥以为是玲玲做梦,不当回事。小姑娘人小气大,嘟着小嘴巴谁也不搭理了。

姥姥不信小姑娘的话,专案组对此却有兴趣,就向柳氏夫妇了解这个小姨的情况。

小姑娘说的这个小姨名叫柳树霞,比柳树棠小一岁,今年二十二,却已嫁过三个男人,头一个病逝,第二个离婚,第三个失踪。失踪的那个男人比柳树霞大八岁,据说日伪时做过关东军特高课的密探,抗战胜利后开过旅店,两年前娶了柳树霞,后来把旅店关了,说要改行做营造商,营造行还没开张,人却失踪了。柳树霞就住在失踪丈夫的房子里,没有职业,靠丈夫的积蓄过日子。柳树霞嗜赌,前一阵儿可能手头紧,隔三差五来娘家蹭饭。玲玲经常住在姥姥家,就是这样跟她混熟的。

侦查员一听柳树霞是这副德性,就将其跟“二厅”特务联系起来了,寻思怪不得他们对柳家的情况这样熟悉,连柳大有喜欢吃肉圆、柳树棠使用的饭盒等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这女子虽然不一定是有正式编制的“二厅”特务(科班出身的郑介民眼界高,不会招募这种层次的特务),但做做临时工还是可以的,毕竟郑厅长对招募临时工不曾下达过什么标准。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柳树霞就是本案这团乱麻的一个线头了。

勘查结束,专案组返回驻地,顾不上休息,立刻开会分析案情。柳家昨晚的这起伪抢劫案使专案组一干侦查员非常兴奋,不单单是发现了柳树霞这个线头,更是因为已经可以基本认定“二厅”特务确实没有离开江城。而且,从他们昨晚的行动看,“程先生”以柳大有好友的名义前往柳宅获取的那些礼品中暗藏的“101密件”似乎出了问题,很可能他们得到的并非真正的密件。之所以要说“真正的密件”,是因为“程先生”如果没有得到密件,他们就不会对柳大有下手。既然他们把柳大有灭了口,就说明他们确实在礼品中发现了密件。只是他们没想到,柳大有藏在礼品中的密件竟是赝品。

后来知道,“程先生”一伙把赝品当作真货弄到手后,立刻向长春方面报告。长春主持“二厅”特务工作的头目是“复兴社”特务处出身,天津人,不过初中毕业文化水平,抗战前被一度深受戴笠器重的大特务王天木看中,跟着王天木做跟班。到抗战爆发时,已经有了上尉军衔。抗战期间一直在沦陷区从事地下活动,抗战胜利后论功行赏,给了个中校。但接着“军统”就开始搞复员退役,这主儿只会做特务,没干过其他活儿,眼见得生计要受影响时,听说郑介民奉蒋介石之命筹建“国防部二厅”,遂前往毛遂自荐,郑介民破格让其担任“二厅”长春地区的代理长官。

此人的确是有点儿水平的,接到“程先生”的报告后,没让他们立即返回,而是派员赶赴江城。不过,并非如之前专案组分析的那样,派遣密码专家相帮破译“101密件”。长春的“二厅”头目派遣到吉林的是一个叫解王珠的中年女子,此人本是吉林市人,抗战时移居长春。其夫贾盛是伪满“新京警察厅”(伪满时期将长春易名“新京”)便衣队的特务,后来又被日军长春宪兵队发展为密探。估计这主儿特会来事儿,特别爱刷存在感,1944年又被“军统”在长春的地下组织策反,成为多面间谍。这厮在谍报方面的上进心颇盛,竟对培训特务也产生了兴趣,也许还有日后更进一步去当特务教官的打算,就拿自己的老婆作为试验品,在家里进行秘密培训。不料,这一尝试,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有个姓张的邻居是个地痞,贾盛以前经常雇其打探情报,两家来往比较密切,互相之间称兄道弟。交往时间长了,张某进出贾家也就随便了。贾盛对老婆的教学不但认真,而且很刻板,与当初日本特务教官给他上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兼着三份差使,忙碌程度可想而知,用于教学的时间不多,就给老婆布置了家庭作业。解王珠除了接受业余特务技能训练,还要做家务、外出购物,丈夫的作业布置得过多,只好一边做家务一边完成。张某经常出入贾家,渐渐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日,贾盛让老婆进行传递情报实践,张某暗地进行跟踪,发现这对夫妻跟“军统”特务有勾结,当下密报日本宪兵队。贾盛随即被捕,解王珠正好不在家,得以逃生。贾盛被日军处决后,“军统”把解王珠安置到长春郊区,开了一家小杂货铺,暗地里做情报交接的活儿。抗战胜利后,像解王珠这样的临时工当然被“军统”一脚踢开了,但两年后“二厅”在长春建立机构,解王珠被发展为交通员。此次,她奉命前往吉林跑一趟交通,传递的竟然是“二厅”特务通过其他途径从“保密局”方面窃取的“102密件”。

留在江城这边待命的“程先生”等特务以为大功告成,一边着手破译密件,一边执行计划中的最后一个环节——毒毙在看守所里关押着的柳大有。在派谁去执行的问题上遇到点儿麻烦,因为是直接跟看守所的警卫打交道,“程先生”这边的几个特务担心到时候被戳穿,都不太愿意去冒险,正好解王珠来了,“程先生”便让其冒充柳大富的老婆邢氏前往执行。解王珠不知底细,依命行事,一举成功。然后,她就回长春去了。

这时候,破译结果也出来了,两份密件根本对不上号。“程先生”等“二厅”特务这才明白,他们获取的那份“101密件”竟是假的。显然,这是袁姓少将精心策划的计划的一部分。那伙人的懊恼可想而知,但再懊恼也没用,柳大有是不可能还魂复生了。无奈之下,就商量着如何补救,根据柳大有来到吉林之后的行踪分析,真正的“101密件”要么还在柳宅藏着,要么就是被柳大有携往看守所了。这两种可能中,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于是,就有了昨晚的抢劫案。

当然,上述内容是破案之后才弄清楚的。此刻,专案组只是根据柳宅遭劫的情况判断“二厅”特务并未从那些礼品中找到真正的密件,但此番洗劫柳宅有没有发现密件,那就不知道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程先生”那伙人拿获,然后顺藤摸瓜追查密件的下落。

既然柳树霞与“二厅”特务有瓜葛,那就先把柳树霞拿下吧。

六、线索显现

侦查员阮尧义、林广富、刘荫良前往第二区天津街执行捉拿柳树霞的任务,可是,到得那里一看,其住宅却是铁锁扣门,窗户紧闭。柳树霞是独自居住,她出门了,家里就没人了。侦查员就向邻居打听,四邻八舍问下来,说法不尽相同,有的说三四天没见过她了,有的说前天或者昨天还看见她在家,有的甚至说今天上午还看见她从家里出来。如此,侦查员就难以判断了。

于是就换一个角度,向众邻居了解最近是否有陌生人过来找柳树霞。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一致的,都说自从她丈夫失踪后,印象中没有陌生人去过她家,也不见有亲朋好友登门,邻居跟她的关系也不大热络,无事不去她家,即使有事,包括保甲长通知个什么事儿之类,能在门口关照一声的就尽量不进门。其原因呢?众邻居都不愿言明,侦查员感觉,可能与柳树霞乖僻的性格有关。

有几个邻居反映,他们听说柳树霞嗜赌,经常外出赌博,通宵不归是家常便饭,三五天不回家也是有的。

侦查员是揣着逮捕证来的,自然没有被一把铁锁挡住的道理。几个人交换意见,决定先在邻居家等候,到晚上如果还没见她回家,那就找个锁匠把门打开进去看个究竟。

其实,这时候另一路侦查员已经跟柳树霞见上面了。专案组长盖南云与纪新纲、秦孝安三人再次去了柳大富家,想跟柳树棠聊聊,让小伙子仔细回忆3月10日他和柳大有在吉林火车站见面后的谈话内容,希望能从中发现“101密件”的线索。没想到,小柳不在,恰好撞着了回娘家的柳树霞。

上午专案组勘查现场,自是惊动了一干邻居。柳家在街坊蛮有人缘,大伙儿纷纷前来表示关心和慰问。中午柳树霞去嫩江街办事,正好遇到邻居老曾,这才得知昨晚家里遭强盗打劫,这当然要回来关心一下的。过来之后,又得知堂叔死亡的消息(柳家一直封锁该消息,也没摆灵堂,所以邻居都不知道),就问父母为什么不给堂叔办丧事。父母说公家人没通知让去领回尸体,柳树霞就发作了,说人家不通知,咱们可以去问呀!人都死了还不让回家,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伪满时枪毙人还让家属去领尸呢!

侦查员登门时,柳树霞正跟父母吵闹。见盖南云三个进门,她愣了一下,转身要进另一间屋子,被两个侦查员一前一后逼住,让她先别动。逮捕证只有一份,在阮尧义身上,但盖南云寻思正好撞上了,那就把她带回去得了。正要上前向其宣布,邢氏却拦住他,悄声告诉侦查员,外孙女玲玲所说昨晚听见小姨声音之事确实是梦境,刚才小女儿一进门她就问过,柳树霞说她昨晚跟朋友在一起喝酒玩牌,再者她跟外地来江城的人也没有交往。

这就是“不在现场证明”了?盖南云当然不会认同,还是立刻宣布逮捕决定,柳树棠不在家,也就不等他回来了,押着柳树霞回到专案组驻地。

可讯问下来,原先的希望却都变成了肥皂泡。柳树霞坚称自己昨晚没有回过娘家,也没回自己家。那么,到底去了哪里呢?又有谁可以证明?柳树霞起初不肯说,但一看侦查员那架势,不说清楚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最终还是吐露了实情。

柳树霞最近的赌瘾越来越大,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输光了自己所有的钱钞,还欠下了一笔赌债,首饰什么的之前早就卖光了,再卖就只有卖房子了。可是,房子不是她的产业,房契上写的是其丈夫的名字,由于丈夫生死不明,也不能说是她继承的财产。柳树霞就跟对方商量,是否可以缓一阵儿再还钱。

债主姓王,是个地痞出身半白半黑的土豪类资本家,帮会人士,手下有若干徒众。在吉林,他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也不会跟柳树霞这种货色玩牌了,但在社会底层,他绝对是说一不二之辈。这种人,解放后不管是否收敛,只要不是脑子活络审时度势立刻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大多数都被人民政府定为恶霸,王某后来也给枪决了。但这时他还不晓得人民政府的厉害,为自己开地下赌场找出若干所谓“走遍天下都说得响”的理由,诸如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朝代禁止下棋玩牌搞娱乐活动之类。他认为自己这一套是正当娱乐,那么欠了他赌债的柳树霞就不正当了。他告诉柳树霞,你面前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乖乖还债,房子卖不了,那就卖其他的吧;另一条,就是按道上规矩剁手指头,而且大爷我对你还特别仁慈,你欠我这么多钱,只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剁哪只手的哪根手指头,由你自己决定。

柳树霞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打颤,哭着哀求,王某只是嘿嘿冷笑,丢下一句话:“你自己琢磨吧,明天这个时候给大爷回话。”说罢扬长而去。

柳树霞是一个从小就不肯听话的主儿,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天生叛逆。父母、长辈亲戚、学校老师、丈夫等说的话,凡是不愿意接受的,坚决不听。可这一套现在不管用了,要是不听债主的话,就要剁掉一个手指头,人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一定是说到做到。可是,没钱怎么办呢?她绞尽脑汁,终于回想起对方曾说过“房子卖不了,那就卖其他的吧”,寻思好像还有其他不剁指头的路可走。于是硬着头皮去向王某求教,得到的指点是:可以陪人家睡觉,大爷给你找人,不要你破费分文,收入抵债。几时抵够,几时结束。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柳树霞只好点头。王某就安排她做上门暗娼,昨晚是第七次“营业”,是在九站街九兴胡同一个单身汉家里过的夜。那人姓什么叫什么她都不知道,只记得家门口的墙上刷着“虎骨木瓜酒”的广告,彩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想是有些年头儿了。

专案组侦查员连夜出动,分头前去向王某和九兴胡同那个嫖客核查此事。原来不过是调查柳树霞的口供是否属实,并无把“中介”和嫖客带走讯问的打算,可是,王某居然不识相,大概他以为共产党占领吉林就像抗战胜利伊始那样是暂时行为,没多久国民党还要回来的,根本没把侦查员放在眼里,扬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天理,万年不变,谁坐天下都一样。侦查员正为调查屡屡碰壁心烦意乱,让这主儿这么一顶撞,索性采取强制措施,将其扣上手铐扯了就走。进了局子,王某马上服软,证明柳树霞所言不谬。

九兴胡同那个嫖客倒是没跟侦查员耍态度,当时妓院还没取缔,跟暗娼来往自然不算什么,他很痛快地承认昨晚确实是跟柳树霞一起过的夜。侦查员问完就走,也不找他麻烦。而王某这一进去,却再也没有出来,受过其迫害的众多群众以为共产党要清算其罪行了,纷纷向军管会检举。军管会遂将其逮捕,一年后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查明柳树霞没有作案时间,众侦查员意识到案情更加复杂了。正副组长盖南云、阮尧义一起去向省委社会部领导汇报。汇报期间,领导签收了一份绝密电报,拆阅后告诉盖、阮,刚刚得到情报,“二厅”在长春的特务组织已经窃取了袁姓少将编制的“102密件”,此刻,密件应该送达在吉林活动的“二厅”特务之手了。

这个情报证实了盖南云、阮尧义之前的判断,即“程先生”一伙并未离开吉林,眼下,专案组要抓紧时间,尽快找到其踪迹。

3月17日下午,盖南云、阮尧义正和一干侦查员研究下一步措施时,侦查员林广富从医院看病回来,跟大伙儿说起刚才在医院听说的一个情况,他认为这个情况于眼下案件的侦破可能“有戏”——

林广富牙痛已有数日,因为忙碌,没去医院治疗,只在省委机关医务室要了止痛片,发作时吞服一片。这天午后,盖南云见他半边脸都肿了,便强令其去医院诊治。林广富去的医院在吉林算是一家老字号了,1908年由清廷吉林巡抚朱家宝倡办,系吉林省最早的一家具有近代性质的官办医院,当时称为“吉林官医院”,民国时改称“吉林省立医院”,吉林解放后,易名“吉林军区第二十二后方医院”,仍然保持着全省医院中的龙头老大地位。不过,当时治疗牙痛的手段落后而单一,龙头老大全省第一也是如此,对付牙痛最好也被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拔牙,把病牙拔掉就不痛了。

林广富的牙齿被拔掉后仍旧痛,因为牙龈正在发炎,医生怕出血不止,就让他待一会儿再走。林广富坐了片刻,觉得痛楚缓解些了,就去药房配了医生开的药,然后离开医院。他是骑自行车过去的,去医院马路对面的停车棚取车时,遇见一个三十来岁瘦小精悍的男子正在停车。撑脚架刚推上,还没上锁,忽见这男子倏地一个箭步窜出车棚,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马路。林广富还没反应过来这主儿要去干什么,对面医院大门口已传来路人的惊呼。远远望去,只见这瘦小男子双手抱起一个硕大的身躯,扔包袱似的将其摔在地上。被摔的男子估计也是练家子,跌得快起得也快,就像弹簧似的猛然跃起,但只是护住头脸等要紧部位,并不还手。瘦小男子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再次将其放倒,雷公拳窝心脚一顿狠揍。那时候医院门口是没有保安的,围观路人也只是看热闹,竟然没一个相劝。林广富看不过去,便穿过马路想去阻止瘦小男子继续行凶,但对方已经住手,竟是一副气咻咻像是自己吃了大亏的样子,嘴里骂骂咧咧,脚下又是一阵风一般穿过马路,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飞身上车骑了就走。

林广富的眼光转向挨打者,此人犹自在地上挣扎,估计是被打得很重,一时爬不起来。围观路人议论纷纷,有人说霍老四一手形意拳在江城地面上小有名气,平时性子暴烈,打架必须要赢,若是打不过别人,亮刀子乃是家常便饭,今天怎的败给这个比他矮大半个头的瘦小男子,而且一声不吭,连个屁也不敢放?林广富觉得霍老四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便向旁边一个老者打听。老者说霍老四就是省立医院做杂役的嘛。

老者说的省立医院就是林广富刚刚看过牙的第二十二后方医院,虽然被军方征用,也兼为百姓服务,留用了一些医务人员和员工杂役,属于军方雇佣,仍旧发给薪水。林广富又问那个瘦小男子为何打人,霍老四既然是练家子,怎么好像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老者旁边一个中年人悄声说,霍老四经常打架,脾气又不好,肯定结下了不少冤家对头,刚才那瘦小男子可能是受别人之托前来教训他的吧。

回来的路上,林广富一边骑车一边努力回忆,到底在哪里听说过霍老四这个名字,回到专案组驻地了,也没想起来,便对其他侦查员说了医院门口目睹的那一幕,还特别说明,霍老四是第二十二后方医院的杂役,问众人是否听说过这个人。

侦查员刘荫良说:“第二十二后方医院?柳大有中毒后,不就是送往这家医院的吗?”

他这一说,林广富想起来了,那天得知柳大有中毒身亡的消息,他和另外两个侦查员随盖南云赶往医院了解情况,盖南云曾问过院方,柳大有入院时身上穿的衣服是否还在,医院方面回答说已送大炉间烧掉了。但对方不是立刻就回答的,而是问了几个护士,在场护士中不知哪个似乎曾提到过霍老四这个名字。

这个情节引起了盖南云、阮尧义的注意,一向性格暴烈又会拳脚的霍老四为何被一个瘦小男子暴打,而且还不敢反抗?那瘦小男子发泄了一顿,为何还是心有不甘像是吃了亏的样子?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霍老四就是当初把柳大有的衣服送到医院大炉间焚烧的经手人。今天他的挨揍跟此事是否有关系?柳大有的衣服跟“101密件”又是否有关系?联络图这样的密件,蛮适合藏匿在衣服贴边、领襟里,如果写在织物上的话,那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啊!

当下专案组决定,立刻对此展开调查。侦查员阮尧义、林广富、刘荫良、秦孝安四人前往吉林军区第二十二后方医院,先去找保卫科徐科长。徐说霍老四挨打之事已经处置,他受伤不轻,两根肋骨骨裂,并有脑震荡症状,目前在观察室观察。保卫科对此事非常关心,徐科长刚刚前往观察室了解事件发生的经过,霍老四连说“没事没事”,对别人为什么打他只字不提。保卫科长要报警,霍老四再三说“不必”,还说这是江湖上的事,还是按照江湖规矩处置合适。保卫科长问他按照江湖规矩该怎样处置,他却又缄口不语了。

阮尧义问霍老四的伤情目前是否影响正常活动,徐科长说肯定是影响的,医生要求至少休息一个月,然后再看恢复情况,恢复得好,可以半休干轻活儿。不过,回答警方的问题应该是可以的。

见到霍老四,侦查员亮明身份,阮尧义说听说霍师傅遭遇不幸,我们想了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霍老四还算识相,再说他过去没少因为打架斗殴进局子,知道警察不好糊弄,不敢像对徐科长那样用“没事”、“不必”之类的托词应付,只有实话实说——

柳大有那天在看守所中毒被送到医院后,医生立即对其进行抢救。那时候的抢救手段也有限,柳这种情况,除了洗胃别无他法。这自然救不了柳大有的命。抢救前,医务人员扒下了柳大有的全身衣物,抢救无效死亡后,护士长让杂役霍老四把那些衣物送到大炉间去焚烧掉。霍老四干这种事儿不是第一次了,熟门熟路,片刻完事,然后就丢在脑后了。

不料,霍老四忘记了,有人却还惦记着。前天傍晚霍老四下班回家途中,被那个今天午后在医院门口揍他的瘦小男子唤住,问您就是霍兄吧?兄弟名叫范送义,道上朋友因兄弟讲义气,送了个诨号叫“千里送义”。霍老四当即抱拳,老弟就是南门的“千里送义”啊!久仰久仰!

对方邀请霍老四去附近酒馆喝酒。席间,范送义说有桩事儿麻烦霍兄,遂提起前几天看守所送来一名病犯不治身亡之事。“听说那人的衣服鞋帽是霍兄拿走的,不知是否还在?”

霍老四喝了口酒,缓缓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烧了。”

对方微微一笑:“我听说医院杂役遇到此类情形,死者衣物有的烧有的不烧,区别就是看新旧,六成新以上的通常留着,有时自己穿,有时送人,有时卖钱换物;只有破旧衣服才送大炉间烧掉。那个病犯的衣服至少八成新,应该不会烧掉的吧?”

“这个……老弟究竟是什么意思?”

“兄弟受人之托,想把那病犯的衣物鞋帽拿去,人家愿意出点儿辛苦费。”说着,范送义把三枚银洋放到霍老四面前。

霍老四家境不佳,父母妻儿八口三代同堂,日子始终过得紧紧巴巴,对钱钞自是感兴趣。当下一见银洋,双眼放光。稍停,眼珠子转了转:“鞋帽肯定烧掉了,留下的衣服倒是有几件,是不是老弟所说那个死去病犯的,我吃不准。”

对方一听有希望,又掏出两枚银洋:“这样吧,烦请老兄把你那里的衣服全都拿给我!”

双方约定次日这个时候在医院附近的牌坊下见面,霍老四把那些衣服全都带来。霍老四这是见钱眼开,其实,从柳大有身上扒下的衣服确实都烧掉了。那些衣服果如范送义所说,全是八成新的,衣料也不赖。霍老四当初一听要烧衣服,心里还一喜,寻思这几件衣服就是我老霍的了,拿到旧货行去可以换几张钱钞。不料,那天医院组织警卫战士全院大扫除,他拎着那捆衣物刚从急诊室后门出去,迎面遇到几个战士推着垃圾车往大炉间旁边的垃圾场去,见状便让他把衣服扔车上,由他们送去焚烧。医院规定不准截留死者衣物,否则要被处罚,霍老四无奈,只得把衣服交出去。现在,霍老四看到五枚银洋,当下就动了心,寻思胡乱给他弄几件衣服糊弄过去就行。

次日下班,霍老四在约定地点把几件从旧货摊上买来的内外衣物给了范送义。很快,范送义就发现上当了,今天午后赶到医院找霍老四算账。霍老四挨了一顿饱揍,因为心虚,不敢反抗。

专案组据此判断,“二厅”特务在柳宅的搜查落空了,他们没有找到“101密件”,怀疑密件藏匿在柳大有穿的衣服里。关进看守所时虽然会搜身,但如果联络图是写在织物上缝进衣服里的,通常很难发现。柳大有是因为寻常斗殴折进局子的,看守员哪会认真搜查,很容易蒙混过关。

当晚,范送义落网。他并不知道什么“二厅”,据其供称,找霍老四买衣服是受一个名叫李彩娟的女人之托。李彩娟住在文庙胡同一带,曾做过妓女,后来嫁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李彩娟生性风流,嫁傻子图的是人家富裕,哪肯真心跟一个傻子过日子。婚后不久,她就用夫家的钱钞买下了隔壁人家的房子,说是要跟丈夫好好过小家庭生活。这当然是借口。她每每用安眠药把傻子丈夫弄睡,在另一个房间跟相好幽会。

范送义就是李彩娟这些相好中的一个。范是吉林市南门一带的帮会人物,会武术,当过兵,据说是神枪手,跟“胡子”也有来往。他在社会上的朋友多而且杂,跟日本特务、伪满警察、苏联情报人员都打过交道,这些人也都愿意跟他交朋友,帮他做些一般人办不到的事情,比如从宪兵队、特高课、警察局捞人,比如不用抵押向银行借款,比如把活人变成死人。这样一个厉害角色,李彩娟自然是十分中意。

当然,吉林市解放后,社会上的形势和以往大不相同,范送义已经感受到了,所以,他尽量收敛,不去惹事。平时隔三差五要去逛妓院,现在也不去了,有交往的暗娼只登李彩娟的门,可见他对李彩娟也是十分中意的。三天前的晚上,范送义去李彩娟那里寻欢作乐,李彩娟要求他相帮“办一件小事”,范毫不迟疑立刻一口答应。这桩“小事”,就是去省立医院找急诊室杂役霍老四买下已故病犯柳大有的衣物。柳大有是长春的大车店老板,在长春也是默默无闻,吉林这边更没什么人听说过他,范送义自然不知柳大有是怎么回事。况且,李彩娟还塞给他十枚银洋,说这是托付此事的人给范送义的茶资。

这事对范送义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两日后拿到霍老四给的衣服,便去向李彩娟交差。去之前盘算得很好,满心以为当晚肯定可以在李那边过夜。不料,李彩娟说今晚想一个人清静一夜,谁也不接待。其实,李彩娟是要趁今晚把衣物送交委托方,找个借口搪塞范送义而已。范不知情,尽管不高兴,却也无计可施,总不见得赖在人家不走吧?万一对方吵闹起来,这事传出去,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出乎范送义意料的是,次日午前,李彩娟突然匆匆赶到南门范送义独自居住的家里,说范送义拿到的根本不是死在省立医院那个病犯的衣服,而是从地摊上买的,有的已经有一股霉味儿了!看得出,李彩娟对这件事很在乎,哆嗦着嘴唇指着范送义破口大骂。没等范回过神,李甩下一句“再也不要看见你了”,转身就走了。

范送义自是无话可说,他相信李彩娟说的是真话,他上了霍老四的当,于是就想到去省立医院找霍老四算账,狠狠揍那小子一顿。这一揍,范送义就把自己送进了局子,而李彩娟也因此丢掉了性命。

七、真相大白

范送义交代完上述内容,即被拘押。专案组一干侦查员聚在一起对范送义供述的情况进行分析,认为范的交代基本可信。这样看来,之前的分析是准确的,“程先生”一伙打起了柳大有衣物的主意,把脑筋动到了霍老四身上。但是,他们不愿直接跟霍老四打交道。3月10日那天柳大有从“大祥饭庄”逃走不久,解放军战士就把饭庄老板等一干人带走了,饭馆也被查封。“程先生”自然会意识到,柳大有进入了共产党政保人员的视线。其后“二厅”特务毒杀柳大有,又打劫柳宅,动静越闹越大,他们担心被共产党的侦查员盯上,所以,这桩活儿最好交给临时工去完成,就决定通过李彩娟出面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至于“二厅”特务是怎么认识李彩娟的,专案组侦查员当然不知情,但李彩娟这样的主儿交际颇广,认识个把特务也在情理之中(她不一定知道对方是特务)。于是,就接受委托,跟范送义说了此事。范很快就完成了这项委托,李在收到范送去的衣物后立刻转交特务。“二厅”特务跟踪过柳大有,自然记得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当下一眼识穿,可能情急之下还把李彩娟骂了一顿,次日,李彩娟又找范送义撒气。

眼下,专案组有了李彩娟这条线索,也许能够顺藤摸瓜查获“二厅”特务。尽管专案组的主要任务是找到“101密件”,而“二厅”特务手里并无这份密件,但毕竟他们手里有“102密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然,必须报请领导批准方可实施。

范送义被捕的消息可能会惊动李彩娟乃至“二厅”特务,事不宜迟,必须连夜向领导请示。此时已是3月18日零点,盖南云还是毫不犹豫地拨打了领导的电话,这种情况当然不能在电话里说,所以只是说需要当面汇报。领导的回答很简单:“过来吧。”

请示结果,领导同意专案组的意见。盖南云回到驻地,向在会议室待命的专案组侦查员下达指令:立即逮捕李彩娟!

侦查员赶到李彩娟寓所时,只见屋里灯火通明,而且传出阵阵音乐声。众人禁不住面面相觑。阮尧义上前叩门,门竟一碰就开了,原来里面没有上门闩。客堂迎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正摇头晃脑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侦查员愣怔片刻,意识到此人应该是李彩娟的丈夫——傻子齐俊伯。

跟齐俊伯交流颇有些费劲儿,侦查员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李彩娟连晚饭也没烧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难怪齐俊伯没如传说的那样天一黑就沉沉大睡,原来李彩娟白天出去后没回家,没人给他喂安眠药。

盖南云的目光在四下扫了扫,打了个手势。侦查员便在客堂、卧室四处转了转,很快就在一个正方形马口铁糖果盒中发现了安眠药瓶。看了看说明文字,取了一片,兑了杯温水拿到齐面前。齐俊伯乐了,当即接过来就把安眠药吃了。看来,每天吃安眠药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种安眠药是舶来品,具有速眠效果。齐俊伯吞服后就去了卧室,脱衣上床,数分钟即入睡,而且睡得很沉。盖南云随即将卧房门关闭,客堂里的灯也熄了,七位侦查员分别待在客堂、厨房和李彩娟的卧室,一声不出。这个做法是为了守株待兔。本来侦查员等的是李彩娟,不料,上钩的却是“二厅”特务!

凌晨二时许,在客堂角落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盖南云被门外一阵细微的声响惊动,侧耳谛听,竟是有人在用什么工具拨弄门闩。盖南云乐了,竟有梁上君子登门?且看他意欲何为。遂伸手扯了下旁边另一侦查员刘荫良的衣服,这是暗号:按兵不动!

来者是“二厅”特务罗以祥,这厮是吉林当地人,留日海归,原是日本洋行职员,1943年郑介民担任“军令部二厅”(“国防部二厅”前身)厅长后,决定加强东北地区的情报收集,在组建吉林省的特务组织时,把罗以祥发展为情报特工。抗战胜利后,“军令部二厅”改组为“国防部二厅”,罗以祥继续效力。此次“二厅”特务执行从柳大有处获取“101密件”的任务时,长春来的特遣小组组长易牧笙(即“程先生”)点名让罗参加行动。罗以祥好色,跟李彩娟就是在妓院认识的。不过,罗并未将李发展为“二厅”的外围人员,两人起初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李与齐俊伯结婚后又是姘头关系。

这次行动,易牧笙主持的特遣小组屡屡失利,最后终于想到了柳大有的衣服,易牧笙就让罗负责执行。罗以祥不认识范送义,但知道此人和他一样跟李彩娟有一腿,寻思凭其那副江湖做派,跟霍老四打交道应该没有问题,就让李彩娟去跟范商量此事。范送义果然一口答应,而且行动迅速,只是没想到弄到的衣服是假货。罗以祥为此受到易组长的训斥,大恼,便冲李彩娟发火。李感到委屈,又去冲范送义发泄。骂过范送义,她把这事告诉罗以祥,想让罗消气。罗以祥意识到此举似乎不妥,生怕范送义会去医院找霍老四的麻烦,便悄然前往省立医院打听情况。他干过数年的情报特工,要想打听这种事当然是小菜一碟。打听到的结果使他对于自己之前冲李彩娟发作后悔不已。他把这件事前后联系起来反复考虑,生怕为此被中共侦查人员盯上,只得向易牧笙报告。他已经做好了被易臭骂一顿的准备,但易却没发火,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片刻,易牧笙向外打了个电话,让人去省立医院打听霍老四的情况。不久就有消息反馈:已有便衣去医院找过霍老四。

易牧笙于是咬牙道:“不必抱什么幻想了,立刻干掉李彩绢!”

易的计划是,由罗出面邀李彩娟外出晚餐,在李返家途中由易牧笙另外指派的特务将其干掉,弃尸灭迹。

要说“二厅”这几个特务,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罗以祥也好,易牧笙也好,脑子都有进水现象。罗以祥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海归派,又是老“二厅”特务,这当儿却忘记了一个细节:李彩娟有一本通讯录,上面林林总总记载着与她有来往的男子的名址,其中当然有他!再说易牧笙,资历更是了得,南洋华侨,美国留学,早在1939年军令部刚成立时就已是该部国内处特工,抗战胜利后授少校军衔,新“二厅”成立后出任长春站情报科副科长,这种资历在当时国民党特务系统里已经算得上专家了,可是,他竟然也没想着问一声部属是否有什么痕迹留在李彩娟处。如此,罗以祥按计划行事,易牧笙指派的特务穆良灏在李回家途中下手,抛尸水井。罗回到住处,找出与李彩娟合影的照片一一烧毁,这时忽然想起李彩娟的那本通讯录,顿时一身冷汗。无奈,只好连夜前往李彩娟家寻找。

此刻,罗以祥把李家大门鼓捣开,悄然潜入。室内侦查员也不出声,隐在黑暗中静观这厮意欲何为。罗对李彩娟家的情况蛮熟悉,知道她把通讯录放在客堂迎门那个长条几右侧的第一个抽斗里,当下摸黑过去,拉开抽斗,稍稍摸了几下,就把东西拿到手了。这时,屋内突然灯光大亮,罗以祥发现自己已被侦查员包围。

罗以祥落网后,供出了易牧笙等人。省委社会部随即调遣武装人员紧急出动,至拂晓时分,已把“二厅”赴吉林执行劫取“101密件”任务的特务小组成员易牧笙、金千符、孟杰、穆良灏全部捉拿归案,缴获特工活动器材、武器弹药、经费若干,还从易牧笙的贴身口袋里查获了“102密件”——专门用于破译“101密件”的密码本。

专案组对被捕特务分别进行讯问,诚如之前专案组所分析的,他们至今尚未获得“101密件”。易牧笙认为,他们可能上了“保密局”的当,该密件并不是通过柳大有传递,柳大有的吉林之行只不过是个幌子,“101密件”已通过其他渠道送到吉林了。

讯问结束,领导来电表示祝贺,让大家赶紧休息。盖南云对组员说,休息是应该的,但活儿还没干完,不能放假,睡醒一觉后仍旧集中,研究如何追查“101密件”的下落,当然,也要考虑到“二厅”特务易牧笙提出的那种可能性,即柳大有是一个转移视线的幌子。

当天下午三时,大伙儿又聚到会议室,却见盖南云满脸喜色。阮尧义立刻反应过来:“找到密件啦?”

盖南云笑道:“其实这东西已经在我们手里压了好几天了!”

盖南云只睡了个把小时就醒了。作为专案组长,他的压力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在案情久不明朗的时候。盖南云承认易牧笙关于密件下落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寻思如果柳大有随身携带密件的话,会藏到哪里呢?衣物之类已经不用考虑了,一把火都烧了,剩下的,都在专案组驻地放着。

柳大有的遗物很简单,进看守所后,按照入所规定,把钱包、腰带、钥匙和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交出,由看守员一一点检,开出一份物品留存单。这些代保存的物品会在人犯离开看守所时处置,释放者发还,判刑者转交监狱,处决或者因病及其他意外事故身亡者,则由家属领回,无亲属的没收充公。因柳大有的案情特殊,上述这些遗物均由专案组保存。

侦查员曾经对这些遗物进行了仔细检查,特别是钱包、腰带,那不是拿在手里看看就可以放心的,而是用小刀顺着线缝一层层剖开,大卸八块予以细查,均无发现。那串佛珠是红木的,孩童玩的玻璃弹子大小,中间钻了洞孔,用蜡线一颗颗串起来。侦查员把每颗佛珠都一一捏过,用放大镜察看过,甚至还用皮匠使用的工具钻透了几颗探究,皆无甚发现,最后只好放弃。

盖南云睡醒之后,面对着眼前这些支离破碎的遗物反复琢磨,犹自不得要领。点了支劣质纸烟边抽边想,一支烟抽完,觉得屋里烟味儿太大,于是起身打开窗子,又把屋门打开。正巧,秘书科的一个女同志提着一摞中药纸包从门口经过,盖南云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用来扎中药包的不是纸绳吗?串佛珠的绳子会不会就是用联络图制成的特殊纸绳?

这样想着,盖南云回转身拿起佛珠,又从抽斗里取出一把军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剖开一颗佛珠,一段绳子显露出来。手指轻触,觉得这绳子特别柔软,盖南云顿悟:这是用丝绸搓成的绳子啊!有戏!

接下来,一颗一颗剖开佛珠,小心翼翼取出绳子,反向捻松,最后展开,果真是一方七寸长、寸许宽的丝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盖南云大喜过望,立刻用玻璃台板将其压住,先取出照相机拍照,然后拿出查获的密码本破译。译了数行,都是代号、人名和地址,是真货无疑!

当天晚上十一时,吉林省委社会部会同吉林市军管会公安部,在驻军部队配合下,全市各区同时行动,抓获潜伏特务三十一人。之后一周,又有六名特务落网。其余特务逃往外埠,后来在肃反运动中全部被抓获。

1948年9月23日,吉林市军管会对易牧笙等“二厅”特务以及相关涉案者进行公审,易牧笙、罗以祥、穆良灏被判处死刑,金千符、孟杰、关玠领刑十至二十年不等,被捕的“101密件”上的那些潜伏特务另案处理。

(全文完)

文/易明佳 迟樱 金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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